造孽啊,殿下竟能忍心教蕭八娘獨自熬過信期。這事若讓長安城內的世家子聽到了,怕是手刃殿下的心都有。
南逃時,孟醫佐尚覺得元禎體貼溫柔,這會一邊腹誹她不近人情,一邊勸道:
“太女妃,您也別怪殿下,她怕您冬日睡不慣帳子,不光忙著募兵,還要人規劃營寨,要重建宮室,忙得車軲轆都斷了一個。”
這番話落進蕭夷光耳中,又教她心口微微窒息,元禎有修築宮室的財力、人力,卻不肯發兵援救蕭子敬,到底是畏懼北伐,還是貪於安樂?
午食後,上官校尉進帳囑咐茍柔:“茍女史,殿下今晚說要回來用飯,到時可千萬別忘了預備她的飯食。”
殿下冷淡了太女妃好些日子,太女妃依舊待殿貼,對僕從溫柔,像是看不到殿下疏遠似的,但帳中的氣氛著實古怪,茍柔在裡頭待著渾身都不舒坦。
她思忖二人終於要把話說開,晚間安排好杯盞後,就將侍候的婢女全都帶了出去,給她們留出一個私語的空間。
今日陳大娘子掌勺的晚食,俱是蕭夷光吃慣了的長安美味,菰菌魚羹、甜脆脯臘、胡炮肉,盤盤碟碟十分豐盛,連豆粥都是用遼東赤梁熬煮的。
食不言寢不語,兩人慢條斯理的用飯。蕭夷光斟滿摻了五茄皮的藥酒,遞給元禎時,兩人的手指在杯底交錯,她感覺到元禎的手指冰涼發顫,遠不像面上那麼鎮定。
用過飯,上官校尉等將食案抬出去,又送了沉甸甸的一口箱子進來,元禎示意她開啟。
箱子沒有上鎖,揭開蓋後,蕭夷光看到裡面平鋪了一箱銀條。
“牙儈託王大郎遞了訊息過來,說魏十三郎君在朱大郎的手裡。”
蕭夷光道:“殿下想要將人贖回來?”
“魏十三郎君是朱大郎花了二十兩銀子買回去的,這裡是五百兩銀子,我想與其戰場廝殺,不如化幹戈為玉帛……”
“那麼,子敬與朱大郎的恩怨,殿下又想如何解決呢?”
元禎沉思片刻,許是覬覦那三千白袍兵,她開出的價碼非常優厚:
“營寨有現成的屋舍,蕭六郎若想,可以放棄彭城,渡江來京口郡駐紮。他在長安時做五營校尉,到了建鄴,我必也不會虧待他,官銜可再提一提,嗯……中領軍將軍,明月婢覺得怎麼樣?”
“呵,怎麼樣?”
蕭夷光唇邊的笑冷冷的,像是在問元禎,又像是在問自己。
面前人的竟還在笑,美人在懷的日子過久了,元禎的臉頰上多了幾分肉,眉間布滿若無其事的輕松,身子舒服的倚在四輪車中,被酒意催得微醺。
朱大郎號稱有兩萬精兵,實際三教九流無所不收,倘若面對這群烏合之眾,元禎都畏懼不敢迎戰,只想偏安一隅,過太平日子,那還談什麼北伐!
心尖像有一萬只螞蟻在噬咬她的血肉,蕭夷光忍下潮湧般的失望,還是為元禎獻策道:
“徐州距離京口不遠,又有八千守軍,刺史顧敦與殿下交好,殿下何不向她開口借兵?”
看在從前兩人深厚的情意上,只要元禎能採納她的計策,或是說出任何一條令人信服的理由,蕭夷光就會立馬理解她,原諒她,可是元禎卻道:
“亂兵之中,刀劍無情,萬一傷到了魏十三郎君,明月婢豈不是要傷心?”
好,好一個兒女情長的王太女。
虧自己還以為她只是身體孱弱,性子溫柔,想不到連骨頭都是軟。
近在咫尺的土地城池被盜賊強佔,不思收複就罷了,還恬不知恥拿出官職、金銀,妄想用財帛壯大自己的勢力。
“哈哈哈。”
輕蔑的笑由唇邊擴大,嗓子裡也溢位幾聲不成調的嗆音。
蕭夷光知道自己該剋制,不該在元禎面前失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或許只要自己多吹吹枕邊風,曉之以利害,元禎就會迴心轉意呢?
道理都懂,可是她依舊控制不住嘴角的狂笑,與其說是笑元禎,不如是說在自嘲。自己忍下她與謝七娘的舊情,費盡心思嫁進王宮,卻不成想嫁得卻是個輕慮淺謀的懦夫!
“京口營寨有長江天險,六郎在這裡休整,比北岸安全,也可繼續收攏大司馬的餘部……”
元禎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放下手中酒,疑惑的看向蕭夷光:“明月婢,你的眼睛怎麼了?”
苦澀一笑,她躲開元禎關心的目光,袖子拂倒酒壺,一步一步,踩著酒漬進入步障:“妾身子不適,想先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