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咕嘟咕嘟咕嘟。”
京口郡的天氣幹得像鈍刀子割肉,為了預防嗓子眼冒煙,茍柔先喝了一大杯溫水,潤過口舌,然後才與商音說說笑笑的掀開帳門,走進蕭瑟枯黃的秋日。
甫一進大帳,兩人就覺察到裡面氛圍的不對勁,對視一眼,雙雙閉了嘴。
從前這個時候,床帳深處的兩人早就睜開了眼,隔著一座步障,都能聽見她們親暱的私語。
今日安靜的像一潭死水,床上的人彷彿還在沉睡,帳中被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繞過癱在地上的銀箱,商音躡手躡腳的走進內間,卻發現八娘不但醒了,甚至還坐到了妝鏡前,用一把牛角梳慢慢梳理及腰的秀發。
蕭夷光見了她:“你來得正好,幫我編一個單髻。”
羅帳半卷,元禎只著中衣,半倚在隱囊上,聞言笑道:“單髻要束在腦後,額前不留一絲頭發,最是簡潔大方,明月婢是想去打馬球嗎?”
蕭夷光語氣冷淡:“不錯。”
“馬上嬉戲時難免會垂下幾縷發絲,打完球不就變成了墮馬髻?”
蕭夷光沒有理她,開啟盛著螺子黛的銀盒,將黛塊蘸水,輕輕兩筆,便勾勒出淡如遠山的眉形。
再用花露胭脂勻紅面色,遮掩一夜無眠的疲憊,蕭夷光就不再多做修飾,起身緘默地走出內間。
商音初來乍到,哪見過她們不快的時候,憂慮的看了眼床帳中的人,才跟了上去。
元禎也沒有惱,慢吞吞的穿衣用飯,飯後還叮囑上官校尉,教她牽幾匹性子溫順的母馬過來,給蕭夷光她們打馬球。
僅僅一夜的時間,兩人完全顛倒過來,昨日蕭夷光有多溫柔,今日就有多冷漠,而元禎卻成了那個萬般包容的人,和煦得像初夏的午風。
酣暢淋漓的打過幾場馬球,茍柔與商音扶著腰粗喘,指頭都累到抬不起來,唯有蕭夷光一杖擊起七寶球,還穩當當坐在馬鞍上。
球劃出一道弧線,精準的落入欄中,她舉目隨球眺望,卻看到王三娘從議事帳中鑽出來,用拳頭揮了揮空氣,跑回帳中背起行囊就要走。
縱馬越過圍檔,蕭夷光勒住馬韁,喚住怒不可遏的人:“王三娘,殿下終於肯見你了?”
冷絲絲的天氣,王三娘氣出一腦門子汗,她忍下怒火,行禮道:
“見過太女妃,殿下這人好不痛快,彭城危在旦夕,她卻一拖再拖末將,直到今日才說要我等歸順。”
“你答應下來了?”
“絕不可能!”王三娘翻身騎上馬,斬釘截鐵道:“朱大郎捉了白袍軍兩百多人,全都挖坑活埋了,我與校尉的骨頭還沒那麼軟,就是死,也要殺了他!太女妃,您多保重,末將告辭了。”
商音拿著水囊走到馬下,聽見王三孃的話:“六郎君勢單力薄,若沒有殿下的幫助,他不是隻有死路一條嗎?八娘,我們要不要寫信去勸一勸他呀。”
“是該勸,不過我們要勸的人不應該是六郎。”
蕭夷光神情凝重,她早有一道救人之計藏於心中,只是此計頗為狠厲,若要使出,定會傷透元禎的心。
頭頂秋日烈陽,後背逐漸灼熱。
猶豫再三,救六郎的心思佔了上風,蕭夷光的唇瓣松動,她剛想吩咐商音,但還未發出一點聲音,又緊抿回去。
無奈自心底湧出,化成一聲嘆息,她終究還是不捨得教元禎難過。
蕭夷光垂眸:“去叫住王三娘,教他們固城自守,不要貿然出戰,我會著人去信會稽,讓阿姊想辦法調兵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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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打馬球時穿著的兩襠衣,蕭夷光坐到妝鏡前,臺上蹲了只螺鈿百寶妝奩,開啟抽屜,可以看到裡面有一疊未拆開的信。
她們來到京口營寨後,並沒有與建鄴斷了聯系,每日往來送信的使者如梭,硬生生將沿途的荒草地踏出一條小路。
朝中的蕭國相與顧七娘等人,時刻監視著建鄴與豫州,上午稍有風吹草動,下午元禎便能知道。她人在京口,卻能與元燾在朝中爭權奪利,都全賴信使之力。
奔波在會稽與京口間的信使,主要護送著蕭夷光的家書。
因為同元禎的別扭,這幾日的信蕭夷光都無心去看,她用小銀刀割破第一封信,取出信紙展開,唇邊掛上一絲淡淡的笑。
這封信是阿嫂王遺姜寄來的,因著陸續有族人逃到江南,府中便又置辦了幾座莊園,蘭陵蕭氏在會稽郡頗為興盛。
信紙最後,是稚婢的墨手印,據王遺姜說,稚婢每日餐飯都好,只是太想八娘,還控訴她為什麼不進夢裡與自己見面。
第二封信是阿姊的手跡,薄薄幾張信紙,蕭夷光很快讀完,唇邊的笑意消失,眸色深沉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