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走出帷幄,茍柔迎上來,兩人繞過穿梭往來的宮婢和虎豹騎將士,走到僻靜處,蕭夷光站住問她:
“茍女史,裡頭有位郎君,左眼下生著顆黑痣,他是殿下的什麼人?”
“眼下黑痣……”
離開王宮快兩個月,茍柔乍一聽,也尋思了半響,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不是顴骨低平,皮滑如油?那八娘問的人許是衡山郡王元燾,大王與王後的長子。”
王後所生的一男一女都驕奢淫逸,元燾最愛對宮婢動手動腳,茍柔忙關心:“他是得罪娘子了嗎?”
她們站在一株柳樹下,蕭夷光折了根柳條在手中,嫩軟的枝條揉搓又展開,“許是我多心,自進帷幄後,總覺得郡王的眼神露骨,讓人瞧著不舒服。”
年少慕艾,情有可原,可蕭夷光作為元禎意中人被引入帷幄,哪有一雙眼睛粘上自己阿姊未來的妻子的人,衡山郡王未免太色膽包天了。
“呸。”茍柔啐道:“狗改不了吃屎,郡王就是個浪蕩子,偏生王後還慣著他,讓人沒處說理去。宮裡的婢子都躲著他走,日後八娘也小心著些,免得惡心到您。”
說話間,一個模樣機靈的小婢子從另一頂帷幄中鑽出來,她踮著腳四處望望,看到茍柔後小跑過來,笑道:
“見過八娘,奴婢名叫英娘,是壽春縣主府的下人,我家縣主說八娘遠道而來,身子一定疲乏得緊,要婢子請您先回府歇息。”
茍柔識得她,向蕭夷光解釋道:“壽春縣主乃大王幼妹,十五年前就下降於蕭國相。”
蘭陵蕭氏是大族,蕭夷光與蕭智容同屬蕭氏駙馬房,上數三代是堂親,壽春縣主代妻子招待堂妹,也情有可原。
寬闊的大道直通建鄴城門,兩邊站滿了虎豹騎,一輛車子緩緩駛出,停在相隔不遠處,像是在等她們上車。
茍柔瞄了眼,發現是相府規格的馬車,就問英娘:“縣主如今也住在國相府嗎?”
按大周律,公主、縣主出嫁,會獲建自己的府邸和屬官,無論與駙馬縣馬感情多深厚,夫妻想要見面,都必須經過傳召,而不能同住一處。
壽春縣主與蕭國相也不能例外,所以看到相府來接人的車子,茍柔才會驚訝。
英娘代茍柔扶上蕭夷光的胳膊,手上又穩又有力,笑著解釋道:
“大王攜百官宗親剛遷來建鄴,城內屋舍不足,縣主說大王為此事發愁,她也就不講那勞什子虛禮,主動將縣主府讓給其他臣子,自己則搬去了相府住。”
建鄴城內江南世家雲集,廣陵王一家可以住進吳行宮,但他手下北來的臣子也需要安置。
兩方爭奪城內宅邸,互不相讓,教廣陵王發了好大一通火。在這關節,壽春縣主肯主動讓屋,無異於以身作則,教原本想爭的人也息了心思。
蕭夷光誇道:“縣主為大王著想,顧全大局,實乃宗親表率。”
“八娘謬贊了,大王對我家縣主也是極好的。”
英娘嘴上謙虛,下巴卻微微抬高。
主人家不計較財物得失,德行良好,史書上也會多贊一筆,傳出去,就是府中婢子也跟著面上有光。
茍柔跑去抱了稚婢回來,看著她們坐進馬車,“八娘,東宮從廣陵城搬來,還有許多事要忙。英娘會帶你們去相府,日後殿下有什麼事,奴婢也會去相府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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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相府藏身於一條青磚幽弄中,據說曾是出逃大族陸氏的豪宅,廣陵王入主建鄴後的第一日,就將它賞賜給了蕭智容居住。
江南雨多水多,建築也與江北大相迥異。慄柱灰磚、屋斜牆高,四方的小小天井,只能看到頭頂的四方天空,若是遇到雨天,連天上的雲彩都混沌了。
簷下滴水不斷,像摻了雜質的玉磬,蕭夷光自北來,聽不慣連綿的雨聲,即便英娘關上窗戶,鬧意也能從牆壁鑽進來。
好在壽春縣主是個好相處的人,她眼中帶著笑,開口時輕聲慢語,性子比元禎還要好。壽春待蕭夷光像待自己的親侄女,衣食起居都要過問,怕她寂寞,還教自己的女兒蕭娥陪她說話彈琴,蕭夷光心中多了幾絲安慰。
更讓她驚喜的是,不過五日,長姊蕭瓊就從會稽飛奔趕來。姊妹相見那日,蕭夷光正與蕭娥手談,門檻後激動一聲:“八娘!”
掌心的黑子掉落,在棋盤上打了幾個滾,還未完全停住,蕭夷光的肩膀被一雙手扶住,她抬頭,入眸的是長姊飽含淚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