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足圓腹的古銅爐香煙馥馥,清而不膩,襲入鼻端,元禎僵硬的肌肉也為之舒緩。
她待的書室三面用紫檀圍屏圍著,屏風上絹布的描畫卻並非仕女花鳥圖,而是洋洋灑灑的潑墨大寫意。
元禎一眼便認出臨的是懷夙和尚的《自敘帖》,雖非真跡,但其風骨筆力也可稱為當世大家。
聽說蕭八孃的阿母魏夫人極工書法,八娘也得之真傳,不知這《自敘帖》是否就出自她們母女之手呢?
屏風下設了湘妃竹榻與桐柏翹頭案,榻案俱纖塵不染,案上擺了一隻身淺口大的青釉瓷盤,盤中注了一汪清水,水裡的劍山固定著奇石和幾叢文竹,虛實相映,別有禪趣。
元禎的佛堂也供有盤花,不過所用器物遠沒有這裡的精緻華奢,她心自以為蕭八娘也是向佛之人,後來見到案邊缸花和架上筒花,牡丹與山茶花開的豐腴肥美,才明白八娘可能只愛花。
青盤古樸,玉缸靡麗,都是從前禦用舊物,擱在外頭價值千金,尋常世家收藏做傳家寶,在翠微臺上卻被蕭八娘隨意盛水養花。
盤花旁邊的古窯盤堆滿有金黃“手指”的佛手柑,元禎從前見過,知道此柑生自長江之南,是長安的稀罕物。
佛手柑沒有果肉,成熟時芳香宜人,拿來燻室最好。廣陵城一個佛手柑要一百兩銀子,元禎買一個供佛都要斟酌再三,八娘這麼豪奢的用法,她則是想都不敢想。
與香氣鮮花相宜的是音色清脆的擊磬聲,磬音在高樓裡盤旋,空靈到魂魄隨之顫動。
元禎如聽仙樂,心神俱醉,她仰頭循聲找去,盤梯而上的高樓裡花影攢動,只瞧見衣香鬢霧的掠影,也聽得到鶯聲燕語,至於擊磬人,則渺無蹤影。
商音上樓去請蕭八娘會客,鵝蛋臉婢女則為元禎斟好香茶,元禎接過茶盞,嘴唇還未碰到盞沿兒,磬音消失,門吱呀推開。
蕭八孃的步子很輕,一階一階的徐步下來,動靜幾不可聞。
父妹的生死就在著一線間,喉嚨幹澀,元禎垂著眼眸,還想再啜茶滋潤,一雙藕荷色的絲履出現在她眼前。
聽聞過許多人的誇贊,饒是元禎對蕭八孃的美貌早有幻想,乍一抬頭之際,入眼的美貌讓心髒怦然停止。
傾國傾城,非花非霧。
只在剎那間,元禎想通了世家子的痴迷和拓跋楚華的癲狂。
奢麗的長裙曳地,襯出窈窕的身姿娉婷,飄逸的大袖翩翩,掩住豐肌秀骨。金雀釵下霧鬢風鬟,蕭八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宇間掩不住風流的儀態。
無一處不是鬼斧神工,不似凡胎,倒像是天地精華孕育出來的仙子。
“太女殿下。”
她屈膝低眉向元禎行頷首禮,寬袖舒展成滿月,舉手投足優雅,又有莊重之姿,雍容又不失灑脫的氣度能窺出世家的千年底蘊。
元禎回神,匆忙放下茶盞回禮,待八娘坐於湘妃竹榻後,本該提及父王和丹陽的事,她卻一時難以啟齒。
在美姿容的玉人面前,遮掩瑕疵還來不及,誰願意暴露自己的狼狽呢?
心咚咚跳,元禎甚至不敢直視蕭八娘,每看一次她嫻靜的美人面,總覺得自己的目光在玷汙她。
佛手柑的清香後,蕭八娘朱唇先啟,悅耳的嗓音珠圓玉潤,話語娓娓動聽:“蕭大人的信,妾已看過了。”
她頓了頓,見瘦弱的王太女依舊躲閃著視線,語含惋惜:“可惜家母不願府中坤澤插手政事,殿下的事,妾無能為力。”
元禎聞言,心猛地垂下,抬眼對上八娘黑曜石般烏黑的眸子,像是一頭紮進深不見底的古潭,旖旎之情一洗而去。
聲音苦澀到像生吞了只黃連,她道:“若結果只是國除,父王被廢,我也不會拖著殘軀來求八娘。”
蕭八娘執起一隻小玉壺,為盤花添了些水,她的回答不失耐心:“殿下孝心可鑒,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自有對廣陵王的處置,殿下回去安心等待便了。”
怎麼會這樣?
元禎作頹唐狀,腦子卻轉的飛快,她在長安街頭特意打聽過,羌人的幾十萬大軍還守在潼關外,他們再攻破一次長安並非難事,江南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動,蕭氏不可能如面上一般無動於衷。
或許蕭八娘不是不急,也並非不知眼下狀況,而是期望從此事中牟利,所以在等自己給出一個合理的籌碼?
她袖中的手指握緊鄭虎符,錦匣中只裝了國相的書信,在沒摸透蕭八孃的態度前,元禎並不想輕易將虎符送出。
更何況即便是武德皇後的舊物,虎符到底也是一件死物,元禎需要給虎符附上更重要的價值,才能打動蕭八娘。
“八娘案上的這只青瓷盤,原為青白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