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外小路上,黃土鋪地,太女等人走後的車轍尚在。蕭智容順著車轍徘徊,又抬頭仰望殘星,她眼睛搜尋著月亮,腳下跟著轉了一圈,終於在幾片輕雲後尋到單薄的皎月。
廣陵王元叡的子嗣眾多,廣陵王宮不止元禎一個乾元,王後高玉的長子元燾聰明強健,連元叡都不止一次有易儲的想法。
但在昨夜,蕭智容接到丹陽縣主的密信後,只猶豫了一瞬,就在眾多王子縣主中,堅持選擇了元禎。
亂世中,蕭智容想要追隨雄才大略的賢主,更想效忠寬厚的仁君,如果在昨夜,元禎不顧父與妹的安危,透露出一點想要揭竿而起的意思,或者堅持不去長安,蕭智容都會另投明主。
幸運的是,元禎還是一如往常,仁孝又有膽識,為解救親人,果真採用她的計策,親自前往長安這個狼潭虎xue。
破曉時分,耀眼的太陽與若隱若現的月亮共懸天際。蕭智容雙手過頭,矗立不動,默默向日月祈禱。
若元禎真是天命所歸之人,就讓她平安歸來,若元禎沒有這個氣運,那就讓她病死長安。
不要讓元禎順利從長安回來後,給自己以希望,讓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隨,卻沒有身負問鼎中原的天命,導致霸業難成。作為臣子,蕭智容不想留下功敗垂成的遺憾。
祈禱完畢,蕭智容蒙了一頭冷汗,她踱步回莊,卻發現裝飾有王室顏色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另一座莊子前,桓氏的三娘和大郎被人扶著鑽入車內。
人坐穩後,車馬很快跑向廣陵王宮。
今日王宮沒有宴會,王後接他們兄妹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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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長安越近,衣衫襤褸的流民越多。
他們骨瘦嶙峋,四處乞食,順便在尋找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定居。
流民往往不是一個人遊蕩,而是一個或數個大家族結伴而行。南邊豪族深受他們的侵擾,因為這樣的流民群有青壯乾元,手持農具或者簡易武器,就可以打劫一個小莊園。
豪族們不得不也聚集部曲,在莊園修建塢堡,以保衛自己的人口財産。
元禎一行人有身懷武藝的死士保護,且又晝伏夜出,撿著走有官兵鎮守的大路,所以一路倒也沒遇到流民打劫。
不過路上所見所聞,也足以讓眾人沉默。本該春種的田園荒蕪,餓死凍死的百姓卻不計其數,這都是連年戰亂的惡果。
滿目瘡痍的景象,就是元禎也不禁懷疑,難道大周的氣數已盡?
王朝的興衰成敗她摸不透,但元禎自己的身子卻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明明從宮中帶的丸藥都已經吃光,路上又沒有醫局可以抓藥,甚至還飽受趕路之苦。
至於路上的吃食,也都是好存放的燒餅肉幹之類,沒有元禎慣愛喝的蜜水,飯食粗糲到難以下嚥。
可即便這樣,元禎還是感覺胸口的重石被挪開,不論呼吸還是說話,都有了中氣。
一日她與茍柔玩鬧,元禎抓住茍柔的手,茍柔一甩,竟沒有將她甩開,雖然腿還是沒有知覺,但是手上的力氣比之前大了許多。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茍柔的喜悅溢於言表,“殿下出來一回,身子越發見好,這樣下去,也不必去見桓醫工了。”
元禎看著自己白裡透紅的手,手上的肉也多了幾分,她陷入沉思,“莫不是王宮的風水不好?”
到了陳留郡地界,上官校尉策馬過來稟告:“大娘子,天色晚了,前頭有一處塢堡莊園,又有一處寺院,今晚咱們到哪裡投宿?”
出了廣陵,為怕惹禍上身,元禎便要他們改過稱呼身份,自己是阿舅江州刺史家的遠房親眷,他們都是自己的部曲,此去長安是為了求醫問藥。
流民橫肆,夜晚借宿塢堡才是最好的選擇,當然也不乏有莊園主人在亂世中殺人劫貨,所以他們一般先打出鄭刺史的名頭,震懾住主人想要不軌的心,這才有驚無險的在路上安全走了十幾日。
元禎命上官校尉去前頭塢堡借宿,他們來到塢堡的大門下,無論是喊叫還是敲門,總也無人應答。
天空陰雲密佈,泥磚築的塢堡死氣沉沉,只有牆內望樓的旗子在風中颯颯響著,由裡到外透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元禎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面,叫過上官校尉問:“你來探路的時候,也不見有人進出塢堡嗎?”
上官校尉一回憶,驚覺一路上空空蕩蕩,只有樹上的老鴉叫,至於人,還真是一個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