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禎堅持,她又不是沒見過茍柔在車上痛得齜牙咧嘴涕淚直流,“你就是塊青銅,也不能糟踐自個。”見茍柔氣鼓鼓,她柔下聲音:“孤身邊有上官校尉呢,路上有他們照顧,阿柔只管放心。”
茍柔大聲道:“哪個是擔心你,奴婢分明一點事也沒有。”
疼痛逼出的淚水差點盈滿眼眶,她急於向元禎證明自己,轉過身後才抹幹淚花,僵著腿就去查點行裝。
元禎緊蹙著眉頭,喊了她幾聲,全都被無視,反倒聽蕭智容感慨道:“殿恤下屬,茍女史又忠心耿耿,真乃君臣的典範。”
“阿柔是先母撥到我身邊的,只比我大幾歲,卻難得能事事照料妥帖,我對她的依仗也比旁人更多些。”
兩人共度過先王後殞命、元禎癱瘓等許多難捱的時光,情意超過一般主僕,元禎早就將她視為親姊。
“她不拘小節,路上難免會出個三長兩短。”元禎憂心忡忡,她讓人給自己披上件外袍,伸手推起四輪車輪子,向外追趕,“此去長安,本就兇險至極,我非要勸她留下來不可。”
萬一那蕭八娘翻臉不認人,既留下了鄭虎符,又趁機扣他們在長安,阿柔豈不是要跟著遭殃?
“阿柔,阿柔。”
野外的莊子不比廣陵城,只有在門口才掛有一盞紙燈籠,元禎在夜裡視力偏弱,偏生又不認路,到處找不到茍柔,指揮著死士蒙頭亂轉。
喊了兩聲,即便無風吹來,元禎的身子骨讓夜寒浸透,又是一陣咳嗽。
“殿下,是您嗎?”
幾盞方燈從拐角處緩緩步出,元禎抬頭,昏黃的燈燭下是桓三娘柔美的臉龐,她見到元禎,微微有些驚訝,旋即又綻放出清淺的笑,“果然是殿下,妾方才還與婢子說呢,這聲音聽著像是殿下的。”
她眼中笑意溫柔,元禎望向其身後,跟來的只有三名婢子,俱是坤澤,便稍稍放心,問:“三娘如何在此處?”
桓三娘微笑道:“今日宴罷,奴家與阿兄本要回邙山家中,不過王後使人說隔日還要開宴,如此一來,邙山便不能回了,恰好城外有桓氏的莊子,於是妾就來到此處暫住。”
夜裡本就要安置了,又聽外頭人聲沸騰,莊裡的主子只有桓三娘與桓大郎,大郎膽子小,縮在被中不敢出頭,桓三娘無奈,只得親自帶人出來查探。
哪知在這荒郊野嶺,竟讓她遇到太女殿下了呢。
因白日間的接觸,桓三娘對文弱的太女産生了些許好感,夜裡出人意料的重逢,讓她的聲音裡都帶有欣喜。
元禎見她事事親為,便知莊中無長輩在,於是勸道:“你與大郎在外不安全,宮中不會再開宴了,明日啟程早早回家吧。”
桓三娘輕輕“啊”了一聲,她的眼眸真摯,語氣裡帶著道不明的感情,“那麼,殿下已經定好正妃人選了嗎?”
若是太女妃已定,那確實是沒有再開採選宴的必要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元禎也有些灰心喪氣,整個人如落花一般萎下去,哪會這般快呢,宴席上娘子郎君嫌惡的神情,她到現在還記著呢。
“倒也不是這個緣故,是孤有事。”
元禎想到生死未蔔的阿父與丹陽,臉上的笑漸漸消失,聲音在如墨的夜裡格外沉重。
桓三娘心地溫柔善良,不明白她的苦衷,只以為太女還在為宴上的眾人而煩惱,安慰道:“有緣千裡會相見,殿下勿要憂心,一定會遇到意中人的。”
此話一出口,桓三娘發覺不妥,她不也正是備選太子妃的人之一嗎,說這種話未免有將太女推出去的嫌疑。
雖然太女患有重疾,但其實……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
夜幕低垂,僅有星光點綴。少女萌芽的心事、微紅的臉頰、眼眸中期許的微光,在漆黑的夜晚蕩漾流轉。
元禎通通不知曉,她心思遲鈍,目光仍在搜尋茍柔,忽然又問桓三娘:“三娘出來可帶著醫工?孤的女史摔傷了腿,又著急趕路,想求一方良藥。”
桓三娘一怔,莫名的失落湧上心頭,她想了想,道:“醫工不曾帶,不過妾的姑姑,曾是從前皇宮中的醫工長,據說有救死扶生的本領,後來辭官在長安辦齋堂,做了好些傷藥寄給阿父,阿父用著說有奇效。奴家身邊帶了幾貼,這就讓人取來。”
元禎謝過她,又想桓三娘言行穩重,她道桓娘子的醫術了得,想必是不會差,此去長安,何不也請桓娘子為自己的腿瞧瞧?
在四輪椅上磋磨久了,只要有一分能站起來的希望,元禎都不會放棄。
不過她要去長安的事,卻不能對桓三娘說。
正躊躇如何開口詢問,元禎冷不丁地聽到桓三娘充滿誠懇的話:“奴家的姑姑,諱靈媛,小時妾也在長安住過一段時日,曾親眼見她治好一名腿腳有疾二十年的老翁,後來那老翁不論是騎馬還是奔走,都不礙事。”
這時奴婢氣喘籲籲的將傷藥帶來了,桓三娘接過,妥帖地遞到元禎手中,觸到太女肌膚冰冷,她既心疼又是鼓勵道:“殿下年歲尚輕,何不請人去長安尋她一試?阿姑極好財,只要有重金相許,就算有幾千裡地的奔波,她都不嫌辛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