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屏氣凝神,卻聽一小郎君小小的驚叫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
原來元禎的四輪車在他身邊略停了一下,那郎君以為太女看中了自己,嚇得連連後退,兩只腳慌不擇路的踩上一位小娘子的裙角,直接滑到了。
坤澤的避之不及全都落在元禎的眼裡,她的笑容苦澀,想安慰狼狽的小郎君幾句,卻發現自己的嘴唇顫抖到無法控制。
玳婢說的不假,自己這副病殘的身軀,茍延殘喘到今日已是幸事,怎好再拖累她的前程。
坤澤們一個個避自己如避猛虎,唯有玳婢肯溫柔相待這麼多年,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明明連白頭到老的承諾都無法給出,卻還要恩將仇報,執意拉玳婢跌進自己這潭深不見底的泥淖。
可是,元禎又是一陣痛苦,在她心裡,一直認為玳婢是不同的啊。
她們曾無數次擁坐在夏夜的宮階上,玳婢遙對著天上的星宿許下承諾,生當長廝守,死當長相思。
她天真的以為,星宿懸掛蒼穹,亙古不變,誓言也當如此,海枯石爛也不會褪色。
卻不料階前發盡千般願,最後卻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
……
高王後見元燾果真將深居簡出的元禎“請來”,滿意的微一點頭,和藹道:“大娘久居深宮,不常出來交遊,對身子也有害無益,今日這麼多小娘子小郎君在,你合該多與他們攀談,結識幾個好友。”
元禎提不起興致,不過高王後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雖不喜異母弟元燾,高玉在衣食起居上卻是待元禎細致周到,她只好神色懨懨的應了一聲,眼神卻半點也沒分給底下的鶯鶯燕燕。
提到好友,高玉想起一個人,她向娘子郎君中看去,在他們低垂的額頭裡分辨了一圈,意外的沒見著謝七娘的影子。
往日元禎赴宴,必然與謝家七娘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即便遠遠相望,也攔不住眉目含情。
今日明晃晃的為元禎採選而辦的賞花宴,謝七娘捨得不來?
謝七娘出身太高,桓氏兄妹拍馬也難及,若不是元禎喜歡,廣陵王也默許,高玉也不願見到謝氏一門成為太女手中的劍。
她的缺席,讓高玉與元燾齊齊鬆了口氣。
目光在群芳中穿梭,高玉很快認出一名簪著山茶花的少女,她的阿孃是廣陵國中彭城縣的縣令,雖然家族人丁不旺,已有衰敗之相,但勝在門第高貴,所以勉強能收到賞花宴的帖子。
坤澤一旦有做高官的母姊為底氣,哪甘心隨病乾元過一輩子?日後不欺負元禎都難,家世落魄些不打緊,只要人心淳樸,肯死心塌地跟著元禎,就是不二佳婦。
高玉露出微笑,認為自己這個繼母考慮周全,便溫聲向山茶花招手,“發上簪著山茶的可是張家大娘?真是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好孩子,快坐近了,讓孤好好瞧瞧。”
元禎也隨之看向底下眾人,只見張大娘一驚,鬢邊的山茶花嚇到墮落腦後,她連忙摘下花塞入袖中,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上前。
她舉止畏畏縮縮,這是生怕被自己看中,才裝出的一股小家子氣吧?
元禎不信世家嫡出的娘子會不懂禮數,她也認出了張大娘的身份,一個縣令家的女兒,日後頂好的姻緣只是做小官正妻,如今竟也敢不顧王府臉面,公然嫌棄自己。
方被玳婢拋棄,又遭縣令女嫌棄,就是個木頭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更何況元禎還是天潢貴胄,是英明神武的高祖、太宗的後裔呢!
元禎心頭積滿怒火,少見地重拍扶手怒聲道:“王後喚你過來,你的耳朵是聾了嗎!”
眾人一齊打了個寒顫,媽耶,沒聽說病秧子太女還有暴力傾向呀?
當事人更嚇得肝膽欲裂,袖中的花也甩了出來,忙小步跑上前,跪下請罪:“見過王後、太女殿下,妾方才的花朵從發中滑下,恐在殿下面前失儀,所以才耽擱些。”
“耳朵沒有事就好,王宮地方小,真要聾了,可沒人會治。”
元禎明為安慰,實則嘲諷,冰冷的話語還未說完,張大娘的身體已抖成篩子。
她沒去管,咳嗽一陣,除了玳婢,元禎不在乎其他坤澤對自己的看法,但今日本就是來採選的坤澤們低頭躲避,就差拿手絹捂著臉,這不僅是在羞辱她,更是在褻瀆皇權!
元禎手中的毯子攥成一團,心境由羞窘變作憤然,大周經過數年內亂,皇權逐漸式微,元氏的統治風雨飄搖,坤澤們的態度許是也有背後世家的默許,元禎冷哼一聲,偏將頭垂最低的人都點上前。
訓斥一個張大娘還不夠,她要敲山震虎,教訓一番殿中的所有娘子郎君,也讓世家們也收斂收斂行徑。
垂首的桓氏兄妹都被元禎點到,有張大娘的前車之鑒,兩人不敢不來,只是頭垂的更低了,只敢盯著元禎的靴子看。
元禎強迫二人抬頭,先看過桓大郎的容貌,桓大郎膚白眉細,只是顴骨太高,顯得有些刻薄,她不屑道:“平平無奇耳,去。”
被瞧不上的病秧子當眾羞辱相貌,偏生還不能反擊。桓大郎羞得無地自容,只盼著地上有條縫鑽進去,他低頭走到張大娘身邊,淚水將眼睛模糊,差點將張大娘撞倒。
元禎並不可憐他,繼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命桓三娘抬頭,剛想送她其貌不揚的評價,卻看怔了眼。
桓三娘眉眼精緻,牡丹花別在發髻中間,更有一副我見猶憐的風流姿容,讓元禎囁嚅著雙唇,幾番張嘴,卻硬是說不出違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