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上去五大三粗的漢子,倒難得有這番細膩心思。
訾驕隨意坐到門檻上,先拿出了布包。布包很幹淨,還透著微微的熱度,應該是裝的吃食。
他掀開麻布的四個角,裡頭果然是兩個胡餅和一個雞蛋,食物香氣混著熱意綿綿地撲到臉上,此前刻意忽視的饑餓頓時愈發鮮明。他沒有過多猶豫,拿起餅幹脆地咬了滿口,腮幫子圓潤地鼓動起來。
他和那個陌生男子的體型、力量相差過大,對方還牽了條狗,如果真要害他或抓他大可不必這麼繞圈子,還特意留他單獨待著。
訾驕很快把第一個胡餅吃完,他雖吃得急,卻不顯狼狽,咀嚼口中塞得滿滿的食物時,兩顆黝黑的眼珠子還在輕巧地左右轉動。他剝出雞蛋,吃完蛋白後和著水嚥下有些幹巴的蛋黃,最後拿起剩下的餅子小口小口地咬。
吃東西的同時他也做好了決定,既然這個地方目前沒有危險,而他又東躲西藏地跑了太久,或許可以抓住機會停下來歇一歇,否則這麼提心吊膽地一直跑下去,不知他還能撐多久。
飽餐一頓,又為自己定好落腳之地,日日懸吊的心終於舒緩兩分,訾驕脫下破舊不堪的披風扔進廟裡,將男子給他的衣服套在最外頭。對方的身形比他大好些,過長的袖子垂下來一截,他折起多餘的袖口,勉強把寬大的衣服穿端正,而後便抱膝坐在門檻上等人回來。
遠處看來,好似殘破的廟宇門口匍匐著小小一團曬太陽的貍奴。
等到午後,才有腳步聲自遠處匆匆靠近。訾驕仰頭望去,捕捉到來人靜默神色下的些微意外和鬆快。
婁琤其實以為他會走,畢竟他們兩個是實實在在的陌路人,自己更是個身無長物的凡夫俗子,只憑兩樣最普通不過的吃食與外衣,哪裡就能隨便讓一個人跟他回家呢。他進山這麼久,亦是給對方離開的時間。
所以再見到人時,婁琤的確感受到一種意外之喜。他將牽狗的繩子纏在小臂上拉緊,控制住不讓狗亂竄,沉穩地走到對方面前,“跟我回家吧。”
訾驕在他的目光之下低頭,捏了捏喝空的水囊,從喉間輕輕應出一聲:“恩。”
婁琤接過水囊和布放回竹簍,領著人沿小路下山,他的狗也不再胡亂叫喚,反而繞來繞去地朝訾驕搖晃尾巴,幾次想站起來去撲他的腿。
婁琤還記得昨天身邊人被狗嚇得藏到門後,拍了下狗腦袋制止它撒歡,狗頓時變得垂頭喪氣。
山間小路並不規整,很多地方崎嶇濕滑,訾驕盡量放慢步子,仍舊不小心在某個下坡處趔趄一瞬。婁琤及時扶住他的胳膊將人撐起,垂頭時才發現他穿著的草鞋已磨破好幾處,難怪下腳時會踩不穩。
婁琤停下步子,拉著人的手並未放開,“你換我的鞋。”
他說完就要脫鞋,訾驕卻只搖頭,聲音是與之不同的清泠柔軟,“沒關系,我習慣了。”對方的鞋太大,穿上了在山間也並不方便行走。
婁琤被他拒絕,動了動唇忽而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他們才兩面之緣,若要硬逼著對方換自己的鞋終究太失分寸,只好時刻留意身旁人的動作。
等他們走到山腳,陰雲已然鋪滿頭頂,初春的涼風裹著細雨直往身上蓋,婁琤用手掌虛擋在訾驕頭頂,聲音恍若靠得更近,“能跑嗎?”
訾驕點點頭,跟著他小跑起來。兩人走走跑跑兩刻鐘多些,後半程訾驕跑得踉蹌,婁琤小心地隔著衣服握住他胳膊,半托扶他趕進村子。
經過村口時,訾驕在雨霧中抬眸掃了眼石碑,上頭刻的名字是“隸南村”。因著下雨,村路上見不到什麼人,兩側既有瓦房也有茅屋,整個村子並不算很富裕。婁琤的屋子在北邊,與鄰居之間隔了一道挖出來的細細的水溝。
兩人沖過院子,站到屋簷下呼呼喘氣,訾驕頭臉外衣都濕透,把垂下的袖子擰幹後又隨意用它囫圇擦了個臉,刮下一大把原本抹在面頰上的黃泥。
婁琤並未注意到袖口上的異樣,恐他淋雨著涼,放下竹簍邊叮囑邊進廚房,“你先去屋裡擦擦,我給你燒水洗澡。”
訾驕並未立即挪動腳步,只是望著從簷角不斷往下垂落的雨滴,等到激烈的心跳在雨聲中逐漸平複,他才放鬆地呼吸幾次,轉身走進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