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後再於此處停歇一晚。
“好啊。”沉默半晌, 傅瑞文說。
顏洛君從未想過會是這種結果,半個字的挽留都沒有。傅瑞文沒有失態,甚至仍舊站在背光的陰影處。顏洛君抬眼時視線被水汽模糊, 視野裡的線條都被暈染成邊緣交融的色塊,濃重像是某種布料染色的工藝, 工業合成的染料刺眼又不討喜。
她還是難過, 她騙不了自己。其實已經調動所有的意志讓情緒穩定下來, 但她總是控制不住地去將曾經和現在關聯起來。這段關系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破裂的前兆?早在她第一次對朋友傾訴說覺得傅瑞文不愛她的時候, 在更久之前。
“……你真的不想說什麼嗎?”她還抱著最後一點期待。
“你已經做過決定的事, 從來沒有改變過。”傅瑞文只是說。
但是那你呢?顏洛君茫然地想, 為什麼到頭來好像都是她的錯, 難道她一直都握著決定航行方向的船槳嗎?她以為在平緩的溪流中她們是共同為前方的選擇坐著決策,理應承擔同等的責任與後果,但傅瑞文似乎認為並非如此。她拋棄了屬於她的內在主體性, 至少在言語上如此。
那麼又只剩下她了。顏洛君別過視線, 盯著被風吹起的窗簾, 一陣猛然掀起的大風將它吹得高高飄起, 頂端與滑軌接觸的部分一下子向同一個方向滑去, 最終厚重的布料都蜷縮在縫隙的一角。她無比清晰地看見外玻璃上的雨痕, 像是不斷覆上一層新的面具。
她在這環境裡覺得壓抑, 2月的江市怎麼能悶到這種地步?她幾乎喘不過氣, 空氣濕重得想吐, 呼吸都能捏出水來,床單和被辱更是像洗過後還沒晾幹,空氣裡彌漫著濕衣服掛在潮濕環境裡菌類滋生的味道, 香薰好像沒起到半分作用。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她究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卻什麼?其實只是想讓傅瑞文說出那句話,讓她留下來, 讓今天這一切都結束。她不知道如果傅瑞文真的求她留下來,請求這段關系不要結束,或是她們都冷靜下來好好談一談,後果會如何。她會改變想法嗎?這是連她自己都無法預料的問題。
但傅瑞文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沉默地聽完顏洛君的質問,沉默地聽她做決定然後再事不關己地表示贊同,顏洛君厭惡這種抽離事外的態度,好像這件事本身與她無關,她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從來無法動搖事件的任何走向。她自己想要什麼從來都會想辦法去得到、哪怕只是觸碰到一點虛無縹緲的影子,而不是停留在原地任由事態走向失控。
那麼這件事也算得上失控了,人生中第一次,她和一個人的關系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她竭盡全力,投入了幾乎所有的情緒,如今卻只落得雨夜聽雨和風敲打玻璃的聲音的下場。她期待著傅瑞文再主動說一個字,而不是她無止盡地質問和哀求。
“沒必要了。”傅瑞文說。
顏洛君狠狠閉了下眼。到這一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麼,好像從頭到尾她所固守的不過一個笑話,是如此輕易可以被“沒必要”這一句話輕飄飄拋下的東西。整整八年她都被蒙在真相的另一面,不知道與自己同床共枕之人真正在想什麼,這何嘗不是一種失敗?
失敗的經營。
於是她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落敗與可憐了。情緒在胃裡翻湧,她一時間想吐。她知道自己很快會從情緒的苦海中抽離出來,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她一向很擅長將情緒都放在優先順序不那麼高的地位,但至少在今晚她做不到。
等到白天一切會好起來吧?到太陽升起的時候,到這座城市不再籠罩在陰雨之中。
於是今晚將徹底過去。
她忍著惡心從床上翻身下來,久坐使她暈眩,伸手攀住了櫃沿。餘光瞥到傅瑞文微微上前半步,似乎有個伸手攙扶的動作,但她們隔得太遠,連影子都挨不到一起,她於是最終退卻了。
長久的鈍痛。顏洛君經過她的身側,暫緩停留了片刻,一句“能不能不分手”在唇齒之間咬著,嚼碎了嚥下去。分明是她提的分手,她就是這樣自相矛盾的人。傅瑞文動了動嘴唇,顏洛君還期待著她說半句挽留的話,但聽見的卻是:“要不我走?”
……
顏洛君覺得自己已經幾乎麻木了,為什麼傅瑞文能做到每一句話都精準地與她的預想背道而馳?該說她們太過瞭解彼此還是這段關系從最初就是一個錯誤?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不可能是這樣的,顏洛君真情實感的愛過並且也清楚自己當下仍舊被名為愛的情緒控制著,因此才會神傷。
“今晚算了吧,”她說,幹澀的嗓子被牽扯著發疼,“雨太大了。”
傅瑞文點頭說好。
顏洛君無力地扯起一個笑,這好像只是她維持體面的一個習慣動作,在此時實在顯得詭異。她從傅瑞文身側走過,關上浴室門,片刻後從中傳來熱水器運作和水流的聲音。
傅瑞文走向另一側床頭,在枕頭旁邊拿起疊好的家居服,盯著顏洛君方才攥出來的床單褶皺看了半晌,最終推門向次臥的浴室走去。
門被風吹得砰一聲合上,那一瞬間顏洛君終於在水聲之間沒壓抑住哽咽,但是就連她自己也聽不見花灑水聲之外的任何聲音,就連她自己也以為那只是水聲。眼眶紅著睫毛粘在一塊,鏡子裡的她變得不像她,她認不出她自己。
其實離天亮也沒多長時間了吧?又或許白天也會下雨,江市根本不會天亮。沒有人能預測幾個小時後會發生什麼,就像她昨晚查閱消費記錄之前不會料到她已經走到山窮水盡這一步,好像再做任何挽回的舉動都是徒勞,顯得很可笑。
事到如今有種恍若猶在夢中之感,如果不是她如今正站在鏡前,用熱毛巾敷著痠痛的眼睛,窗外雷雨大作,風聲入耳,她幾乎要判定這是一場夢。但無力感如同潮水一般席捲,她合該去客廳倒一杯溫水潤過腫痛的喉嚨,再蓋上被子躲會溫暖的床上。睡一覺明天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但眼前一切越看越是可惡了。臥室裡的一切都讓她想起傅瑞文。隔音太好的後果是次臥的任何動靜都傳不過來,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關在一臺棺木中,雨聲是從木頭縫隙裡滲下來的積水。
那麼離開這裡吧,天亮之後就離開這裡,最後再於此處停歇一晚。天亮後忘掉今夜的一切,她合該有其餘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