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用一句“對不起”潦草地賦予終結。
“所以是為什麼呢?”顏洛君質問她, “是我還不夠好嗎?”
傅瑞文頹然搖頭,嗓子發澀:“沒有。”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顏洛君看她,卻始終追不到她的目光, “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改變了,但我還是想知道答案。”
她一直以來都很固執,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她做過的決定都不會後悔, 但在這一瞬間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當年她再多問傅瑞文一句, 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這算什麼呢?錢財被偷竊, 被盜取?她所付出的一腔真心被戀人用來接濟根本不值得的家裡——這其中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但沉默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如果傅瑞文一直保持沉默,那麼她難免也只能用不知情的狀態來應對,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除非真相比這更糟。
她幾乎覺得自己要哭了, 為了這種事當真不值得,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事上一敗塗地, 好像這些年她付出的真心都是笑話。真的嗎?其實偶爾有幾個瞬間, 傅瑞文也會感到後悔吧?沒有必要為了這件事否定曾經的一切, 這是她僅擁有的東西了。
“你害怕他們找到你?還是害怕我不會永遠站在你這一邊?”顏洛君列舉著未發生過的幾種可能性, “但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 也應當是我們一起思考、而不是你獨自承受的東西不是嗎?”
其實只是因為第一次選錯了, 傅瑞文想。她早在八年前就已經做出了第一次抉擇, 顏洛君當時沒有問她那筆錢的去向,不過問有兩種理解方式,不在意或者信任, 顏洛君想表達的是後者,但她猶豫再三沒能說服自己, 仍舊將前者當真。
但這是她一個人的謬誤嗎?顏洛君說過會和她一起的,會一直在她身邊的,可她獨自面對來自血親的惡意時,顏洛君又在哪裡呢?她在那麼遙遠的地方,與她隔著一個半球的距離,她們之間沒有太長的時差,卻好像隔著很長的時間,傅瑞文拼盡全力追逐一生都無法消弭。
於是傅瑞文沒說,顏洛君也沒問過。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她們都緘口不言,將對方的默許當作萬能的通行證。她們是洪水中僥幸獲救的旅人,都以為對方手中緊抓著連線岸上的求生的繩子,到頭來發現她們只是被一根懸空之繩連線的兩端。
“你能給出什麼解決方案呢?”傅瑞文反問她,“你的家庭美滿、幸福,在和我相識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事吧?一團亂麻。你要怎麼處理,現在也不晚,你說應該怎麼處理,從此與他們再也不聯系?”
“為什麼不呢?”幾乎是同時響起的聲音,顏洛君頓了下,“這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以及,如果你認為我的家庭幸福——我覺得應該不難看出,我對這個概念沒有什麼實際的認知,我好像說過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
“所以你才會認為這是很好解決的事情。”傅瑞文說。
閃電映亮了夜色,傅瑞文驚了一瞬,下意識抬眼的片刻已經被顏洛君的目光牢牢鎖住。她們的影子投在無窗的牆上,沉默地對峙著好像從未有過片刻融合的跡象。那麼其中一段越壓越近了,越近,傅瑞文無端感到呼吸困難,驚覺顏洛君從始至終只是坐在床上,遊刃有餘。
她仍舊是那個上位者,從未變過的。傅瑞文毫不懷疑自己所擁有的決策權都是顏洛君下放到她手上的,她們的差異實在太過懸殊,她在顏洛君面前毫無遁形之處,那麼被發現也理所當然。她不相信有能夠存續一輩子的事,無論是顏洛君所說的愛也好,她給家裡轉錢這件事也罷,歸根結底只是在賭哪一個後果先降臨。
“好啊,好,”顏洛君說,“是這樣啊,都是我自以為是。”
“我該給你道歉,最好是從一開始就強硬地將你關起來,和外界隔開聯系?”顏洛君咳了兩聲,她太久地坐在這裡,端起一旁櫃子上的冷水抿了口,“這是你所希望的嗎,被安排好的一切?”
“那麼我真的很抱歉,這麼多年都不清楚你的想法,更何苦,我做不到。”
她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總結起來無非是她為傅瑞文付出了多少,傅瑞文又回報了她多少——可這樣說來這些年的情愛又算得上什麼呢?能夠被用“多少”衡量的東西嗎?還是要將一顆真心剖出來,放置在天平的兩端比較它們的重量,這是最沒有意義的事了。
這樣考量未免怨氣太重,她幾乎要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一種人。將施以的恩惠掛在嘴邊,就好像她多麼希望一份足夠價值的灰白,或是強調受恩惠的欠她多少,算賬似的將兩邊配平,她很討厭。
“……對不起。”傅瑞文說。
她還有什麼想說?這段無意義的爭吵好像已經結束了。除卻傅瑞文反駁她的那一次,再沒有獲得任何有效的交流。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被用一句“對不起”潦草地賦予終結。
那麼她算什麼呢?顏洛君垂眼盯著那杯水的餘波,唇痕在杯壁被暈開,好像一朵已經凋零的模糊不清的玫瑰。她覺得自己非常矯情地想起很多事,譬如20歲時為了傅瑞文三天內從江市到澳洲飛了一個來回;21歲時想辦法讓傅瑞文留在江市擁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22歲碩士畢業挑挑選選還是決定在江市就業,讓傅瑞文挑好房後一起做裝修的設計圖……
她這時候意識到她能夠回憶起來的、在記憶中留下深刻印痕的都已經是很早很早的事。後來的生活逐漸趨於平淡,她們只是茫茫人海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對情侶,在繁忙的城市為生計而奔波,過著和大多數人大同小異的生活。
大抵不同的點在於她們太年輕?20歲時選定要相伴一生的人是多麼大膽的決定,她身邊的朋友們直到現在也沒有穩定伴侶的不佔少數。但她當時固執地覺得非傅瑞文不可了,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好像看見了整個餘生。
所以她現在也算年輕。
營銷號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她平常刷到這類話題都會忽略掉,有時退回來點不感興趣。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這一點,彷彿是什麼註定應驗的詛咒。
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吧?她還剩下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浪費,去做很多有意義的事,去世界的各個角落,學習人類是怎樣生活。
“我累了,傅瑞文,”她笑,但又哭,“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