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假裝睡了。
那支護手霜傅瑞文後來用了多久?她忘記了, 或許沒有很久,畢竟是消耗品,她總是不到一個月就會用空一支的。但是那種淺淡梔子香氣的護手霜她用了很久,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這個系列産品已經不再生産了。
她後知後覺顏洛君身上也是這個氣味。有時候是茉莉, 也有的時候是梔子——真奇怪啊, 分明沒見過她用香水, 這香味竟像是原本就有的, 可是怎麼可能呢?
顏洛君瞧上去像是很會打扮自己的那一類吧, 可傅瑞文與她站在一起也沒有感覺過自卑, 她好像總是提前做好準備, 將所有可能帶來的負面情緒排除在外。
也有可能她為數不多的狼狽都在傅瑞文面前展現了。傅瑞文見過她深夜在醫院時微微發青的眼底和憔悴的神色,與眼前卸過妝鬆散著頭發的慵懶狀態幾乎迥異。
顏洛君拎著筷子看她,有點擔憂似的問:“你不喜歡吃嗎?”
餛飩她挑了玉米蝦仁餡的, 算是她認知裡不太容易踩雷的一種?傅瑞文怔了片刻, 方回過神, 就要將護手霜遞還給她:“還沒吃呢。”
“這支送你啦, ”顏洛君彎起眼睛笑了下, “買之前沒注意看是梔子花香調的, 感覺和最近在用的護膚品味道混起來有點奇怪——我沒別的意思呀, 只是試了一點點, 絕對不是用剩的。”
“你收著嘛, ”顏洛君眨眨眼,“我和舍友之間也經常會互送這些小玩意兒,物盡其用。大不了……你下次有不想要的, 也送我一份?”
牽強的理由。傅瑞文咬破餛飩皮,q彈爽滑的蝦仁與甜香的玉米正適合作宵夜。她端起旁邊那杯熱可可, 這會兒已經涼到剛好能入口,洗掉從微冷室外裹挾帶回指尖的涼意。一點點苦澀後泛起的都是醇厚絲滑的甜香,一身疲憊都消散在這裡了。
顏洛君依舊吃得很慢,傅瑞文發現她不是吃東西慢,而是在吃的間隙會稍作休息,間隔很久才會吃下一份。她伸手拉了電腦過來,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字,最後摁下回車,傳送之後微微皺起的眉頭也沒有松開。
這倒不經意之間與傅瑞文幼時一貫憧憬的畫面不謀而合。她那時總嚮往電視裡的大人,在候機室、高鐵、甚至地鐵上拿出電腦辦公,這些場景她都沒有見過。小而落後的城市裡沒有機場,她在18歲以前也沒有出過縣城,生活永遠像單調重複的老舊膠卷,每天都是舊的一天。
說給顏洛君聽的話,大概又只會從她哪裡得到溫和的微笑吧?或者得到一份恰到好處的驚訝,然後再打趣說其實在通勤時工作和學習都是迫不得已的狀況,沒有人想在這些時候處理瑣事的,完全是活人微死——會吧,她會這樣說吧?
但傅瑞文沒問,這些都是存在於她想象中的場景。她開始猶豫,舉棋不定,在思緒中提前準備好所有可能情形的預設方案,哪怕顏洛君與她的思維大相徑庭,而她所事先準備好的反應都無法投射到現實。
真是……很奇怪啊,顏洛君還沒覺得她無聊。傅瑞文覺得自己起初幾乎是病急亂投醫了,在醫院裡被人找上的時候,情急之中抓住了顏洛君,好像唯一的浮木。那後來呢?顏洛君又是為什麼將她帶回來,讓她住在這兒,是好心嗎?似乎不盡然。
她很難去分辨其中的關繫了,這本久不是她所擅長處理的事。她沒什麼好回報的,所以如果顏洛君想要從她身上收回什麼……她想象不出這種可能性。
第三次了,她洗漱完再上床坐在顏洛君身邊時已經變得不那麼難為情,平靜地告訴顏洛君自己明天早上有課得回學校,會起得比較早,會盡量不吵醒她。顏洛君笑了笑說沒事,她今晚大機率熬夜到很晚,明早估計鬧鐘都吵不醒她。
連鬧鐘都吵不醒當然只是誇張的說法。傅瑞文得先睡,躺下的時候還是有一點緊張,這時候顏洛君側過頭,傅瑞文察覺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大概她會像醉酒的人一樣,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決策。
但顏洛君只是問:“後半夜好像會降溫,要不要換厚一點的被子?”
要嗎?睡前還是不折騰了吧,其實這個問題原本就當由顏洛君決定。這是她租的房子,被子是她的,東西是她的,就連自己……也是她帶回來的。
傅瑞文問她,就像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很久,隨口探知冷暖:“你冷嗎?”
顏洛君搖頭,傅瑞文說:“那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她熄掉了臥室的燈,顏洛君開啟臺燈,暖黃色的燈光和電腦螢幕的幽光都映在她的面上,混合出一種奇異的色調。傅瑞文側過目光悄悄看她,歷歷可數的睫毛在眼瞼下覆上一層淺淡的陰影。她好像遇見什麼棘手的問題,食指在鍵盤上輕敲兩下,再刪掉所有,重新開始。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傅瑞文朝著她的方向,這是個不容易入睡的姿勢,燈光都落在閉眼後本當是漆黑一片的視野裡。她甚至能透過眼皮瞧見極近的、血肉的表象。約莫十分鐘後顏洛君才伸手掩住臺燈的光線,她剛發現這件事,於是輕聲問她:“你要不要轉過去?”
傅瑞文假裝自己已經睡了,權當沒聽見這句話。她聽聞顏洛君似乎悄悄鬆了口氣,轉動了方向,透往這邊的光線不如先前那樣刺眼。但隨後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察覺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幾乎屏住了呼吸。
酥癢的觸感。
顏洛君撥了撥她的眼睫,像惡作劇成功的孩子,瞬間收回了手,不再逾越半步。為什麼不繼續呢,傅瑞文想。她在這一刻確認顏洛君的心思遠沒有表面上的單純——單純,這兩個字好像跟她一開始就沾不上邊吧?但她還是願意用這個詞,就好像總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們能對上,牽強、尚未磨合,遲早會膩的一切。
她假裝睡了,和剛才一樣。傅瑞文翻身,微弱的光源都隔絕在身後。
她看見蕾絲花邊的窗簾布微微飄動,想起這是在江市,她已經離開了終日無風沉悶的小鎮,搬到新的城市。她在這裡生活了兩年有餘,也即將耗盡她作為大學生所擁有的短暫的低價居住權利。
那麼她又將怎麼辦呢,她過慣了每日都如舊日的日子,也會在面臨新的一天時陷入迷茫的惶恐。模糊中她聽見輕微的電腦合上的聲音,顏洛君關掉臺燈,沉眠在漆黑安靜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