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早春的陽光斜斜地掠過國家文旅局大樓的玻璃幕牆,折射出點點金光,在花崗岩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隨著電梯“叮”的一聲輕響,身著藏藍色西裝的人事司司長推了推金絲眼鏡,公文包夾著還帶著印表機餘溫的《關於成立非遺傳承專家組的實施方案》,皮鞋踏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急促而有力的聲響。
他快步穿過掛著《千里江山圖》巨幅壁畫的走廊,會議室裡傳來此起彼伏的討論聲,像煮沸的水般喧鬧。
會議室內,環形會議桌圍坐著二十餘位司局級幹部,投影儀正迴圈播放著全國各地模仿“非遺婚俗節”的監控畫面。
畫面裡,某三線城市將裝飾簡陋的花轎巡遊安排在商業街主幹道,造成交通堵塞,交警與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疏導;
西部某景區用劣質化纖布料製作的婚服,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廉價光澤,遊客捏著鼻子皺眉投訴刺鼻氣味;
更有甚者,將傳統拜堂儀式改編成誇張搞笑的短影片,鏡頭裡“新郎”戴著滑稽的高帽,“新娘”穿著不倫不類的混搭服飾,引發螢幕外非遺傳承人的聯名抗議信如雪片般飛來。
“我們信訪辦的傳真機就沒停過。”信訪辦主任摘下眼鏡,擦拭鏡片上的霧氣,語氣沉重,“蘇市的八旬蘇繡大師周雪梅在信裡說,現在市面上粗製濫造的‘非遺婚服’,連最基本的劈絲工藝都做不到位——真正的蘇繡要把蠶絲劈成頭髮絲的八分之一,而那些機器繡品用的是普通絲線,簡直是對傳統技藝的褻瀆。”
他翻開厚厚的檔案袋,裡面的投訴信堆疊得幾乎溢位。
景老沉默著調出一組資料,投影儀畫面切換成醒目的紅色柱狀圖:在跟風舉辦非遺婚俗節的27個城市中,19個城市的活動虧損率超過60%,某中部城市投入800萬舉辦的活動,最終門票收入不足50萬;更有3個城市因強行佔用公園、廣場等公共資源被市民集體舉報。
“文化不是政績工程的遮羞布!”景老的聲音冷沉,佈滿老年斑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去年某省斥資3億打造的‘非遺小鎮’,現在門可羅雀,商鋪空置率高達85%,玻璃幕牆都蒙上了灰!這樣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會議室陷入壓抑的寂靜。
這時,規劃司司長站起身,舉起裝訂整齊的調研報告,紙張翻動時發出沙沙輕響:“景老,我們團隊做了深度調研。發現真正成功的非遺專案,都有三個核心要素——深度挖掘在地文化、建立專業人才梯隊、構建可持續的商業模式。就拿河洛來說,”
他調出PPT,展示密密麻麻的資料,“他們光是考證古代婚俗禮儀,就邀請了12位歷史學教授、8位民俗專家,查閱上萬冊古籍,歷時兩年才完成系統梳理。連婚服上的紋樣寓意、配飾規制,都有嚴謹的學術支撐。”
景老微微點頭,佈滿皺紋的手顫巍巍地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泛黃的信紙上,三年前溫婉的字跡工整有力:“文化傳承需要‘慢功夫’,就像培育牡丹,急不得。我們計劃用十年時間,讓非遺真正融入現代人的生活。”
信紙邊緣還貼著一片乾枯的牡丹花瓣,歷經歲月依然保留著淡淡的粉色。
“那時溫婉剛調到河洛綜發部,接手河洛非遺專案,將非遺建築群選址定在青巖村,意圖藉由它帶動整個河洛的經濟。我記得那時還有人暗地裡笑她痴人說夢。”
景老的聲音緩慢而深沉,“現在看來,真正的遠見,從來不是追求短期的熱鬧。”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華燈初上。
經過整整一天的激烈討論,會議最終形成決議:成立由溫婉擔任組長的國家非遺活化創新專家組,統籌制定全國非遺專案評估標準;設立20億元專項基金,重點扶持具有文化根基和市場潛力的專案;同時啟動“百城千匠”計劃,組織非遺傳承人開展巡迴教學。
當會議結束時,景老看著窗外璀璨的夜景,在筆記本上寫下:文化傳承不是短跑,而是一場需要耐力的馬拉松。
三個月後的清晨,河洛非遺建築群的青石板路上灑滿細碎的陽光。
首批“全國非遺活化創新示範基地”考察團的大巴緩緩駛入,車門開啟,各地文旅局長、專家學者們魚貫而出。
在刺繡坊,考察團成員們屏住呼吸,看著繡娘手持細如髮絲的銀針,在綢緞上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