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綻時酣夏雨
從東正院的後房門出去,往西南甬道走,路過一穿廊,一路亦是森森佳木鬱郁籠蔥,穿過大花廳,遠近處皆是亭臺樓閣、廊榭欄杆延綿不絕,各處種竹栽花,從太夫人的院子往西邊的夾道走去,又穿過月洞門,一路的曲折遊廊相接,有翠竹遮蔭、落雨芭蕉,走過一條青石鋪出的小路,便就到了三爺陸傑和三夫人郭氏居住的院子。
三房的院子裡繁花豔草成片,眼簾處栽種的皆是枇杷、石榴等果樹,隱約間現出一處三進的大院子,眾人走去,院子正門上匾額掛著“和風嘉祥”四個大字。
院門是敞開著,門裡面立著一處雕花鏤空花影壁,這院門上有三兩個樣貌周轉的婆子守著,丫鬟們時不時進進出出,見了吳錦嫿,皆恭謹地一一行禮問安。
由三夫人的貼身嬤嬤趙媽媽迎了她進了三房的院子,從正廳進了東次間,又吩咐丫鬟上了吳錦嫿最喜喝的雨前龍井茶,並上了果脯碟子、甜餅和模樣精緻的點心。
“二夫人您且稍後片刻,我們夫人馬上就來,她今日晨起時便頭痛欲裂,一直臥床歇息著呢。”
“無妨。”
吳錦嫿看著屋內條案上方掛著的一副《事茗圖》,畫中有一書生在茅舍內正聚精會神的讀書,書案上擺著茶壺、茶盞等,旁邊有一童子正在煽火烹茶,舍外一人緩步拄杖來訪,身後一書童抱琴相隨,圖旁是自題:日長何所事,茗碗自賚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
與此同時,在西次院的西稍間的臥房裡,臨窗的梳妝臺上一面精美的銅鏡裡,映出了一位花信年華姿容美麗的年輕婦人。
三夫人撫摸著自己的臉,想當初自己十五歲便嫁給了他,新婚之時兩人也是蜜裡調油似的,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怎麼就這樣針尖對麥芒起來,竟是連一刻也不能安生的呆在一塊了,恨不得撕破了天了才好似的!
是從他第一次跟自己提要納了那劉氏的時候嗎?還是那次自己打死了與他私自茍合的那個丫鬟,她叫什麼來著?是憐春還是黛秋?
可是,可是當時還沒有嫡子啊,她怕啊!但是他呢?他卻在與別的女人鬼混,絲毫不在意自己,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接著納,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想著想著,三夫人捏緊拳頭,眼角的淚卻不覺地滑落了下來……
不想自己還在這傷心著,門簾外卻響起了一陣雜亂亂的聲音,三夫人便怒了起來,“外面的人都死絕了不成,怎的如此吵雜起來?!”
大丫鬟貞夏忙掀起了門簾,回稟道,“回夫人的話,是二夫人到了,趙媽媽讓奴婢來請您趕緊過去!”
三夫人略停頓了一下,收斂起怒氣,便說道:“嗯,知道了,你們先請了二夫人到東次間去罷!”
貞夏忙答道:“是。”
卻原來是在三夫人自己回想起那許多過去的時候,時間已到了末時初刻,丫鬟們進到西稍間伺候三夫人梳洗添妝。
待吳錦嫿用過了茶,方欣賞完這畫,隨後便看見略收拾了一下的三夫人從隔扇處掀開簾子步了進來,聽見她說:“二嫂,實在抱歉,要您等這許久,請您見諒了!”
吳錦嫿倒是真不在意這個,她朝三夫人問道:“倒是無妨,不過聽趙媽媽說你身子不適,可是夜裡著了風受了寒,可要找個大夫過來瞧瞧?”
三夫人苦笑了笑,“二嫂只是聽聞我不適,便關心著要為我請大夫,可有些人即便睡在枕邊,卻不曉得心在何處。”
吳錦嫿微蹙起眉頭,“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三爺又做了什麼荒唐事?”這個陸傑,真真是這個國公府裡的異類,也不知是不是被太夫人給寵溺壞了,在府裡是什麼好事也不做,朝中也直掛了個閑職,成日裡招貓逗狗、花眠柳宿的,是一點正經事不幹。
三夫人聞此言,眼淚便是止不住了,“二嫂,你是不知道,我這日子過得有多苦……”
就這樣,三夫人郭氏便一股腦兒地把這幾日發生的事像是倒汙水一般的全部向吳錦嫿傾訴著。
果不其然,卻原來是陸傑,已然不滿足這府裡養著的三妻四妾,不知什麼時候竟在外頭養了一個外室,名叫春娘,這對於郭氏而言也本也不算得什麼,畢竟府裡的一堆妾室,她若是要醋,恐怕早就把自己給酸死了。
可壞就壞在這個春娘是一個李員外郎家的寡婦,去年剛被朝廷頒來一塊貞節牌匾,如今卻是懷上了身孕,陸傑便想著要把人納進府裡來,與郭氏命令道,反正國公府的子孫是不能流落在外的,讓郭氏趕緊準備去辦這納妾儀式,然後便做了這甩手的掌櫃,自去逍遙去了。
即便是早已習慣這樣的丈夫,可此刻的郭氏仍舊能聽到了心被擊碎到片甲不留的聲音,她不能允許,絕不能允許,卻不說別的,她的兒子如今正在關鍵時候,大公子陸詢如今是不中用了,而且吳錦嫿又還未生育,她正躥騰著太夫人,想要搶先把國公府的爵位安在自己兒子身上,哪容得陸傑壞了名節,辱了兒子的名聲。
無關嫉恨,反正她的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可是兒女的前程就在眼前,她必須為此做點什麼,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於是郭氏於昨日瞞著陸傑,帶來一群婆子丫鬟小廝,跑到了這個春娘住的院子裡,一頓打砸,竟然硬生生地把春娘肚子裡的孩子給打得流了産。
如今這陸傑又不知道哪裡逍遙去了,倒是還不知道此事,但這郭氏怕了呀,心顫地不行,看著滿地的鮮血狼藉的那一刻,她只覺得四周很寂靜,她彷彿一瞬之間炸開了,她拔腿狂奔出去,狼狽到丟盔卸甲也無所謂,她只想逃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