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捏著一條褪色手帕,眉一挑:“有冇細號嘅洋梳?我屋企個囡,舊嗰把斷咗齒。”
米兒將兩手在腰間圍裙擦了擦,剛琢磨要怎麼說,季綾已經從櫃後繞出來,“有。太太請進。”
她開啟左側木櫃,取出一隻小木匣,裡頭整整齊齊排著幾把黃銅小梳,有英式刻花,也有細齒密紋。
“這些是舶來舊貨,銀號退倉時收的,還結實。”
小太太挑了一把白骨雕邊的,在指尖轉了轉,眼神不動聲色地掃過她,“你哋新開嘅?”
“是。”季綾笑著,“鋪子小,不圖發大財,圖個嚼用。”
小太太點頭,把梳子放下,慢悠悠邊掏錢邊問,“你以前唔繫住港島嘅吧?口音,聽得出。”
季綾一頓,隨即笑了笑:“北邊人。”
小太太“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摸著那塊銅牌又看了一眼。
“人間煙火處,最是安身時……”她唸了一遍。
“我刻的。”季綾道。
“好字。”她點點頭,終於從手袋裡掏出幾枚銀角放下,拿著梳子轉身出門,走到門口又停住了,“改日我帶我個女兒嚟睇睇,她愛擺弄呢啲細物。”
“隨時來。”季綾道。
門鈴再響,銅鈴“鐺”地一聲脆響,風順著門縫拂進來,把櫃臺邊那張紙賬簿吹得輕輕翻了一頁。
今日是第一天開張,客人不多。
季綾與季少鈞守過了白天的班,兩人草草做了飯,站在灶臺邊吃了,便裝好了給米兒送去。
米兒正坐在門後小板凳上清點賬目,燈火照得她臉上一片明亮。
季綾把只飯盒放到桌上,“豆腐碎了,難為你,怎麼煎得那樣整。”
“碎了入味。”米兒抬頭笑,“晚上賣出去一整麻袋粗布,隔壁藥鋪掌櫃說你這牌子起得好。”
季綾“嗯”了一聲,坐下,遞了她一杯熱茶,說閑話似的開口一句:“我該學著叫你寶姝,從前在府裡叫得太順了,如今不是丫頭了,總不至於現在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米兒——不,李寶姝笑了一下,把那一杯茶往自己手邊攏了攏。
之後的日子是平靜的,經歷了太多,倒覺得安寧之可貴。
她不再去看報紙上中原戰事到了哪一日,也不問外頭哪個將領易幟、哪位名流下獄。
她每日只盯著那本賬,記著今日多賣了幾根蠟燭、少了幾尺布。
青榆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季少鈞的身子一天天康複。
她站在櫃臺後頭,看著窗外落日,頭一次覺得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過下去,也挺好。
這世道會辜負她,但身邊這幾個人,不會。
正文完)
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