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並未開燈,透過皎潔的月光,隱約可見他側臉的輪廓。
那額頭與鼻樑起伏的弧度有些陌生。
米兒一撲而上,季綾竭力掙脫了,“滾,你們兩個滾出我房裡。”
粟兒離開前從懷裡掏出一隻信封,其上整整齊齊地寫著:粟兒。
字跡老辣,不像是剛學會寫字的模樣。
季綾心下明白了幾分,冷笑道,“我教你你不學,他教你你倒願意了?”
粟兒面上已恢複平靜,“少奶奶,粟兒只說一句。我也有想要的東西,我不是米兒,當奴才當得看不見自己了。”
季綾不再言語,將那封信攔腰撕開,隨手丟在地上。
周柏梧帶著粟兒走了之後,季綾冷著臉收拾行李。
她收著收著,嗚嗚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米兒知道她不好受,柔聲勸道,“小姐,別收了,我來吧。”
季綾卻甩開她的手,冷笑道,“你倒是一臉坦然,你前幾日跟來府裡的潘文來調笑,當我沒看見呢。”
米兒愣住了,“我何曾跟潘先生調笑?”
“你還犟嘴。”
米兒道,“我沒做過的事,當然不能承認。”
季綾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撫摸著,“你這雙手倒是被我養得好,水蔥似的又細又白又嫩……往男人面前一抻,哪有不神魂顛倒的?”
米兒抽回了手,氣憤道,“小姐,搶了你男人的可不是我。”
季綾嘴角抽了抽,笑道,“你看上潘文來,還是別的誰,跟我說一聲,我便送你了。”
米兒忽然哭了,捂著臉轉身要跑。
季綾見她沒什麼反應,只覺得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怎麼也不得勁兒。
又想起粟兒。
自己對她不差,這麼些年了,將心比心。可在粟兒眼裡,自己倒不如一個男人叫她安心麼?
她猛地關上臥房的門,撞倒了門後掛著琳琅滿目物什的衣架子。
一時間各色帽子絲巾倒在地上。
她將那架子扶起,架子腿卻壓住了地上的絲巾。
季綾不耐煩地一扯,架子又倒了,短橫杆徑直砸到她的背上。
她痛得登時流下淚水,狠命推開架子,隨手扯下上頭掛的東西,在地上亂砸。
又一把將桌上瓶瓶罐罐的胭脂口紅頭油雪花膏都撥在地上,一邊砸一邊哭。
直到房間雜亂不堪。
她將兩只兔子毛染的粉高跟拖鞋踢得遠遠地,在一堆雜亂之中坐下,抱著膝蓋痛哭。
哭夠了,收拾了行李,只提一隻小手提箱,往廠子裡去。
好歹,還有這麼個地方是她的。
好歹,她還有更值得做的事。
在廠裡的辦公室歇了一夜,南邊山林裡的訂單如雪般紛飛而來,她必須振作。
接洽、督工、想方設法地掩人耳目、提心吊膽地看著南京的動向,單拿出來一件,就叫人操碎了心。
一九二九年,元月初五,漢昌落了整整一夜雪。
天剛亮,法租界內仍是一片銀白,屋簷掛冰,路燈還亮著。
洋房內,爐火未滅,晨光透過花玻璃窗斜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映出溫柔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