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鈞笑道,“你的事,我哪兒敢忘。”
季綾聽了這話,冷笑一聲,“小叔不收槍,是我廠子裡的出了什麼問題?回去之後,也不知是柏梧沒說清楚,還是有人誠心為難我。”
周柏梧皺了皺眉,沒出聲。
季少鈞仍舊看著她笑:“也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想著你在做這些,廠子是你一手盯出來的,還是當面跟你說清楚更妥當。”
“哦?”季綾把茶放下,“那我洗耳恭聽。”
季少鈞向後一靠,慢條斯理道:“你們那支輕型槍,彈匣容彈量小了些,打幾發就得換,不適合前線推進。還有擊針偶有遲滯,可能是彈簧設計不合理。第三呢……後座力回彈太快,對後背沖擊偏重,若是士兵操練連著三小時,肩窩就發紫。”
季綾點了點頭。
原本以為他是誠心為難自己,見他說得確有道理,心中的氣消了不少。“小叔的意思是我們廠出來的東西上不了戰場?”
“不是。”季少鈞笑道,“我是說——還可以更好。你做這個,是走正道的事,不該出歪手歪腳的貨。綾兒打小就是個愛較真的性子。”
他語氣像在打趣,但眼神卻盯得緊,叫季綾一陣發寒。
季綾笑了,茶杯扣在手中,輕輕旋著,“小叔說笑了。您不瞭解我,如今早不是那股小孩子脾氣了。”
話說得客氣,語氣也軟,卻像隔了一層玻璃,把季少鈞擱了出去。
季少鈞的面色滯了幾下,隨即恢複自然:“確實許多事都不如你身邊的人清楚。”
周柏梧聽到這句,手一鬆,為季綾夾的豌豆芽掉在桌上。
季綾不知為何,又生氣起來:“你這話說得倒有意思。我身邊的人?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一開始就打算作弄我取樂,是不是?”
“綾兒——”
“你沒資格叫我!”她站起身,怒道,“我不幹了。這買賣你愛跟誰做跟誰做去,我不奉陪了。別以為我離了你就活不了。”
桌上的氣氛瞬間僵住。
店裡的小二正好端湯進來,見這陣勢,默默退了出去。
若是從前,季少鈞定會軟著哄她。
如今他只挑眉一笑:“我好心提醒,怎麼反倒成了作弄你?綾兒,為什麼要把我想得那樣壞?”
季綾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從前是我傻……枉我……枉我拿真心對你。柏梧,我們走。”
周柏梧起身離開,摟著季綾的肩頭離開。
桌前只剩下季少鈞,獨自舉杯,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輕輕晃了晃酒,笑意頓時涼了下來。
法租界。
暮色沉了下來,街燈在霧氣中一盞一盞亮起來。
季少鈞推開門。
屋裡依舊幹淨,連門廊地毯的邊角都壓得整齊。那是李中尉以前的手勁,現在沒人接著,他便自己收拾。
他脫了軍帽,解開風衣釦子,掛上牆鈎。沒開大燈,只開了角落那盞琺琅立燈,鳶尾藍的燈罩下光一沉,照出一室溫黃。
他走過去,拭盡燈身,拂過銅紋。再把陶瓶裡的幹花取下來,用剪刀剪了幾枝新摘的波斯菊,插進去,細枝略斜,顏色太新,一時間還與舊瓶不合。
他看也不看,任那菊在瓶裡撐著。
而後,他隨手拿起那隻舊兔兒爺泥塑——是她當年從北平帶回來的,說是“喜慶得過火”。
“小叔要是真心疼綾兒,”她當年咬著糖笑,“就得願意家裡擺一對傻兔子。”
他說:“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