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每月兩次寄資料來,一是産量報表,一是資金流速表。熟能生巧,季綾現在看這些不慢,寫回信也不慌,每一筆貨、每一條運輸線路、每一個成本波動,她早已瞭然於心。
中午她會休息一陣,洗衣、晾曬,把廚房整理完,再翻一兩頁書,偶爾抄幾道菜譜。
日子過得不驚不喜,沒有動蕩,也沒有喧嘩。
如今心境平和,便覺得一日平安一日福。
偶爾有人來敲門,是送錯信、或是換煤火。她照常開門,點頭、道謝、退身,不多言語。
這日午後,她去街角書局取訂的賬本,順路買了幾顆蘿蔔和幾塊豆幹。
路過那家熟悉的舊屋時,隔壁陽臺上傳來熟悉的聲音:“あ……あなた、また……是你,我們又……)!”
她抬頭,是那位日本女學生。
對方披著灰格子披肩,手裡拿著一疊筆記本,看見她時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季綾仰頭,“こんにちは你好)。”
“また會いましたね又見面了呢)。”
“そうですね。”她點頭,語氣溫和,“お元気ですか?是啊,你還好嗎)”
“ええ、元気です。”那女孩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まだ……勉強してますか?嗯,挺好的,你還在讀書嗎?)”
季綾輕輕一笑,把書袋往肩上一掛:“卒業しました。今は家にいる時間が増えました。已經結業了,現在在家的時間更多)”
“主婦ですか?”女孩仍然忍不住問。
季綾滿腦子都在想下個月廠子裡給工人們的分紅,沒工夫向她多解釋,只點點頭:“そうです、お先に。是啊,我先走了)”
說罷她轉身就走了。
回到家時,屋裡暖爐已經點著了。
下午的陽光透進來,地板幹幹淨淨,廚房臺面上疊著洗淨的豆腐,切好的蔥段整整齊齊放在碟子裡。
季綾一看便知,周柏梧回來了。
她邊解下圍巾,邊說,“你忙著看書,怎麼還做這些?”
周柏梧本坐在爐邊看資料,聽見門響,便起身走來,順手接過她的圍巾搭在椅背上,又蹲下給她換了雙幹拖鞋,“做這些也是休息了,你今天出門挺久。”
季綾“嗯”了一聲,把紙袋遞給周柏梧,自己拿起水壺去接水。
他跟過去,笑道:“你是不是又見到那個日本女生了?我方才瞧見你們在街口說話。”
她沒轉身,只在水壺裝滿的那一刻應了句:“見了。”
“說了什麼?”他又問。
她擰緊水壺蓋,抬手點了火,“沒什麼。她還是老樣子。”
“你沒跟她說你現在……”
“說了。”她把火調到中檔,卻不再多說什麼。
周柏梧連連提著蘿蔔走過去,邊洗邊笑問道,“是嗎?”
季綾取下砧板和刀,看著他修長手指被冷水凍得發紅,沒作聲。
他洗完了,她便低頭,專心致志地對付那一個大蘿蔔。
水煮開了,她把豆腐放下去,才道:“不過很奇怪,我現在已經不在乎她怎麼看我了。”
語調平靜,沒有情緒。
周柏梧笑道,“綾兒,你現在認同自己,就不需要別人認同了。”
她沒接話,轉頭看他一眼:“飯前你還要讀一會兒嗎?”
他搖頭,“我來炒菜,你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