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明白——自己連眼下這一攤子都撐不起,再往這艘搖搖欲墜的小船上添人,只怕連浮都浮不起來。
正此時,季綾的聲音從身側響起——
“留下吧。”
眾人一怔,紛紛看向她。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人,“你們吃飯、幹活,銀子花不了多少。只要廠子沒倒,就不欠你們一口糧。”
一瞬間,那些原本低垂著頭的婦人都抬起了眼,眼神中多了一絲光亮。
貴花怔了怔,眼圈一下紅了。
她張了張嘴,聲音啞了:“四小姐……”
周青榆皺著眉,低聲道:“廠子現在這樣,別把你所有的錢都砸進來,值不值得還兩說。”
季綾沒有立刻回答。
她目光掃過院中站著的那些婦人——臉上沾著煤灰的,袖口補丁開了線的,目光裡寫著惶恐與乞求,卻不敢多言。
她緩緩開口:“廠子難是不假,可……總比她們強。”
她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
一瞬間,院中氣氛微妙地變了。
那些原本畏畏縮縮的婦人,下意識地站得更直了一些,有人悄悄拭去眼角的濕意,有人猛地點頭,嘴唇輕輕顫著。
周青榆站在她身旁,忽然覺得胸中那口壓了許久的悶氣,緩緩松開了。
她才十幾歲,母親身體不好,大哥又遠在日本讀書,這一路她趕鴨子上架似的承擔了太多。
刮爐子、跑賬目,都說實業救國,可真投入到實業中,只有日複一日的瑣事,消磨了她的熱情,叫她筋疲力盡。
可這時候,站在她身側的這位姑娘——那個一開始連鍋爐和機床都分不清楚的大小姐,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站在了她這邊。
她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周知言看見女兒的表情,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麼。
她帶著那些縣民去了安頓行李。
幾十道疲憊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季綾看了一眼周青榆,比上一回所見,更多了幾分倦意。
她知道,現在周青榆最需要的,不是絞盡腦汁地想出一個完美的方案。
畢竟,上一回賣杉木的計劃能成,並不是因為自己多有聰明才智,而是因為她熟悉伍應欽、熟悉季家那些人。
還有許多誤打誤撞的成分在。
這次就更困難了。
冶鐵廠的問題,關乎金錢、資源、政局、勞力,不是誰的一句承諾,或者誰的一點私心就能解決的。
可她相信,只要周青榆支稜起來,她一定會尋得自己的出路。
季綾沉默了一瞬,道:“你需要多少錢,告訴我。”
周青榆聽見這句話,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她知道季綾在想什麼——那二百萬。
這大小姐,沒真正吃過苦,對錢沒什麼概念。若是還保留著從前那種“有人求,我就給”的心性,將來一旦被什麼人打動了,掏錢、掏心、掏命也不是不可能。
“你當我是投資也行。”季綾看著她,語氣平靜至極,“日後廠子好起來了,給我分紅。”
周青榆幹脆道:“我給你算一筆賬。你真要投錢,也得知道投到哪兒。”
她拉她往賬房走去,翻出一摞賬本,攤在她面前,“廠子一年下來,技術顧問、工人、雜工的薪金合計要四萬兩,採購鐵礦石、焦炭等原料是十萬,裝置維護、水電運輸雜費兩萬。”
季綾聽完,笑了笑:“聽著也不算多。阿榆,你不必擔心我把全部身家都賠進去了。”
周青榆搖頭,“這還只是日常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