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的路已經模糊在風裡了。
她知道周家的冶鐵廠不如從前,可沒想到——竟破落至此。
這些年南北局勢多變,管控收緊,她早就預想過周家的蕭條,可這一眼望去,不是“暫時的困難”,是骨頭裡的空。
她站在廠區邊緣,手搭在一根生鏽的鐵欄上,手指蹭了一層灰。
遠處傳來幾聲鈍重的錘聲,偶爾有工人走過,面上神情麻木,手動作機械。
她忽然覺得腳下的這片土,反倒比府裡的青磚地穩。
她低頭,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抬頭望向廠房深處。
門口守著個穿著舊灰布衫的小工,見她身上打扮幹淨利落,一雙眼神又亮又銳,不像廠裡的女工,立馬攔住道:“找誰?”
“周柏梧。”她語氣溫和,唇角淡淡一勾,“你告訴他,季四小姐來了。”
小工一聽這稱呼愣了愣,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趕忙往裡頭跑。
廠門被推開,一股熱浪裹著煤焦味迎面撲來。
廠房內比外頭更顯破敗,光線陰沉,樑柱裸露。
幾名工人還在打磨鐵胚。
她剛走進去沒幾步,便在人影交錯中望見那個熟悉的背影——
周柏梧。
他穿著一身粗布舊衣,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淨手臂。整個人伏在一臺老舊的冶鐵機旁,一邊摸索部件,一邊在手邊的筆記本上迅速寫著什麼。
他似乎比昨日更憔悴了一些,眉目間卻多了幾分專注。
季綾認真地看著他,不自覺嘴角上揚。
他白淨的額角有汗,是那種還沒被世道打磨的新派留學生,骨子裡透著書卷氣,在這廠子裡,有幾分突兀。
季綾兀自笑了笑,走上前:“周大少爺幾時也在廠子裡鑽了?”
他聞言猛地一抬頭,明顯一愣,隨即眼裡亮了一下。
“綾兒?不是叫你在近郊的咖啡店等我麼?”他笑起來,抬手想摸摸她的臉,瞥見烏黑的手指頭,又縮了回去。他語氣透著掩不住的驚喜,“你這是……真髒啊。”
季綾低頭看了眼自己裙角,果然沾了不少灰。卻也不在意,只抬手拍了拍,“我路過瞧見你不在,自己又閑得慌。”
“閑著也不至於往火坑裡跳。”他說。
她反問,“你都跳了,我跟著不行?”
他一愣,隨即忍不住笑。
“快進去坐著吧,”他示意她進裡間,“你這身打扮在這裡站太久,怕被當成來做女工的。”
季綾快走兩步,牽住他的手。
周柏梧正要回身,手上還沾著煤灰,被她這一牽,愣了一下,連忙輕輕掙了掙:“綾兒,髒。”
她不放,抬頭沖他一笑,“我們小時候玩泥巴,那時候你怎麼不覺得髒?”
“那是小時候,你如今大了,該有個小姐樣兒。”
季綾臉色一僵,松開手,語氣冷了半分,“你怎麼一副酸腐氣了?什麼小姐樣?我最見不得這些話!”
他一怔,見她真有點不高興了,忙側身哄她:“我不是那意思,真的。我不過是……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