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季少平的‘藥酒’……”文容卿頓了頓,看向他,“只是綾兒知道了,大約會恨你。”
“知道了,朱醫生弄了‘高濃度’的這幾日就送來。”
文容卿略有些驚訝地掃了他一眼,而後釋然地笑了。
她走到桌前,提起一壺冷茶,緩緩倒出兩杯,遞給他一杯:“最後這幾天,好好珍惜吧。”
季少鈞看著杯中微微晃動的茶色,緩緩抿了一口。
燈光躍動,印在季綾微微顫抖的眼皮上。
她的眼尾,一片濕潤的光。
這一連七日,季少鈞每日都來,在她醒前已然在房,待她沉沉睡去才悄然離開。
季綾漸漸習慣了,醒來時,窗外晨光暖暖地穿過雕花木窗上,光線暈染著他沉穩的身影。
她的屋子本就是極精緻的,雕漆紅木傢俱擦得光亮,窗紗隨晨風微微鼓動,帶來一絲院中梔子花的清香。
屋中一切雅緻而寧靜,連桌上擺放的點心碟子、象牙梳篦,都透著一種精心營造出的舒適感。
而她臥榻旁的一方黃銅炭爐早已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盛了溫水的銅盆,裡頭放著母親早晨特意送來的浸著淡淡藥草香的帕子。
這幾人並不避諱她,堂而皇之地在她房內密謀去英國的計劃。
她知道,與他的分別在即。
這日,季綾醒了,側頭看向不遠處,門邊那本該是小丫頭坐著的小杌凳。
季少鈞正坐在那裡,袖子挽至手肘,掌心託著藥勺,在小爐上替她煎藥。
滾開的藥湯翻騰著泡沫,冒起嫋嫋霧氣。
他靜靜看著那團藥液,目光專注得近乎溫柔。
晨光落在他的側臉上,鍍了一層淡金,勾勒出冷峻的輪廓。
他本就生得極好看,眉眼深邃,如雕刻般分明,眼下薄薄的青色與面頰的舊傷添了一份頹然之美。
這樣的光影交錯中,他看上去卻有些不真實。
如果這是夢,她該用什麼交換,才能讓自己不會醒來?
季綾內心忽然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生命中,會有這樣一個人——每日清晨,等著她醒來,為她煎藥。
但是,她早已習慣。
是啊,他一直在的。
她想。
他日複一日給那隻她撿回來的小烏鴉喂飯粒;他為她重新畫上玩水洗掉的記號;他陪她蹲在土埂旁,滿眼笑意地聽她指著挖的一個個洞想象長大後居住的屋子:“這間是我的臥房……這間是廚房。”
他從來都在。
可是現在,她要走了。
既是是和母親一起,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還是難免恐懼。
縱使她渴望了小半輩子母親的注意,可這一刻真的到來,她不得不承認,她和這個她生命中最親密的女人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