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綾移開視線,“我也是猜想的。”
是夜。
府中樹影在風中搖曳,映在青磚地面上,枝椏在青磚地上織出猙獰的暗紋。
季綾牽住周青榆的手腕,她腕骨的涼意沁入肌膚。
遠處崗哨的探照燈掃過迴廊,在她側臉鍍了層冷釉般的光。
李中尉已經等候多時,在一輛黑色福特汽車旁,軍帽帽簷的陰影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利落的下頜線條。
“四小姐,周小姐。”他聲音混著晚風傳來。
季綾向兩人望了一望,囑咐道,“我說的都記下了吧。”
周青榆點點頭,拉開車門。
“砰”地一聲,車門合上,擋住了夜色裡府邸的光。
車內寂靜無聲,輪胎碾過青石板路,發出低沉的滾動聲。
周青榆藏在裙擺下的皮肉繃直,心頭壓著的情緒無比複雜。
說是不怕,可她到底才十七歲。
雖然經歷了許多事,可那時四處奔走,沒想過自己也是個女人。
今日,是第一回把自己打扮成獵物的樣子。
她在漢昌城裡走過無數次,心緒不寧地看向窗外,指望著晚風能吹散她的不安,可梧桐樹疤都生著陌生的眼睛。
她又收回了視線,攥緊了衣裙。
李中尉的聲音從前排傳來,“周小姐害怕麼?”
周青榆本想點頭,卻搖了搖頭。
李中尉笑了一笑,“我跟著參謀長好些年了,今日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拿槍,連只野鴨子也沒打中,可還是嚇得尿濕了褲子。”
周青榆不自覺笑出了聲。
李中尉餘光撇了她一眼,輕聲道,“那時候為著許多事焦急惶恐,今日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也許是年紀上來了。”
她沒應聲,可不自覺地想到,若是三年後的自己,會想起今日會作何反應?
這樣一想,心裡的惶恐不自覺消散了許多。
二人此後一路無言。
直至沿江大飯店。
輪胎碾碎枯枝的脆響還未散盡,周青榆的指甲手心掐出的月牙紅痕已淡了許多。
她藉著整理耳墜的動作,讓目光掠過車窗——
江面霧氣中,沿江飯店的霓虹燈牌格外刺目。
約定的時間是七點,遲了約莫十分鐘,也是刻意為之。
漢白玉石獅獠牙上凝著夜露,倚在基座旁的男子在看清車牌號的瞬間,掐滅了雪茄。
伍應欽知道這是帥府的車,連連上前,拉開車門。
車門緩緩開啟,白得刺眼的路燈光倏然傾瀉進車內,將夜色割裂,映出車裡女子端莊的輪廓。
“四小姐今日……”,殷勤的尾音在他看清車內女子面龐時驟然凍結。
周青榆迎著那灼目的白光看過去,抬手虛扶鬢邊,笑道,“伍先生,你好。我姓周。”
伍應欽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
車門裡的人,不是他期待的那位。
空氣有剎那的凝滯。
他收回了手,禮貌地笑了笑,“周小姐。”
周青榆輕輕點頭,步伐穩穩地踏出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