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的眼神。
季綾忽然有些不確定,兒時那個溫柔體貼的小叔,是不是隻是她的幻想?
如今見他這副樣子,想必只是來代表都督府,做成這樁交易,並無半分不捨與溫情。
她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手心發涼。
“我看伍先生倒不錯。”何有成笑著看向季綾,“四小姐意下如何?”
季綾目光一寒,手指在桌下攥緊了絹子,關節泛白。
趙世矩道,“四小姐別看伍先生年輕,在滬上可是呼風喚雨吶!嫁到伍家,真是享不盡的福。”
文容卿臉上掛著她慣常的客套笑容,“我們季家,比不得那些書香世家,這孩子就是個野丫頭,不知禮節,只怕伍先生要嫌棄呢。”
伍應欽微笑頷首,“豈敢,豈敢,只怕四小姐在都督府見多識廣,看不上我一個小小的生意人。”
趙世矩的胖臉興奮地紅光滿面,他遊手好閑,聊政事他插不上話,可這種事倒是內行得很。
他急急忙忙說,“這麼說,既是兩家都滿意咯?”
何有成見季綾緊鎖眉頭,沒輕沒重地打趣道,“四小姐捨不得離家?這倒好辦,叫伍先生搬來漢昌。”
“伍先生生意都在上海,來漢昌做什麼?”劉太太掩著嘴笑道。
“又不是立刻就把你送走了。”文容卿終於開口,握住季綾的手,拍了拍,“媽可是為你好,正巧伍先生這陣子在漢昌談生意,你平日不是說閑得慌麼?若是伍先生得了空,還能帶你四處逛逛。”
伍應欽笑道,“只要季小姐不嫌棄。”
一群人圍著她,話說得越來越近,笑意越來越沉。
聲音一層層壓過來,如潮水般將她推向答應的那一刻。
怎麼辦?
季綾腦中一團亂麻,面頰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爬過,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已落下淚來。
不是歇斯底裡,只是一滴極剋制的淚。
出於習慣性的禮節與家教,她微微垂下腦袋,想趁人不注意擦幹淚水。
可席上眾人的視線都箭一般地射在她臉上。
十六歲之後,季綾意識到,大人和孩子的區別在於,孩子會不分場合地大哭。
而大人知道,眼淚只對愛自己的人起作用。大部分時候,不過是叫別人看笑話罷了。
她正準備開口應下,,卻被一陣緩慢、節奏分明的叩擊聲打斷。
“噠——噠——噠。”
眾人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季少鈞懶懶地靠著椅背,神色淡然,像是在聽一場無趣的戲。
“既是不願意,就算了。”
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落入眾人的耳中。
季綾猛地抬起頭,撞進他的眼眸。
他神色淡然,眼底沒有絲毫情緒。
彷彿,此刻只是談論某種無關緊要的買賣。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變,還是……只是單純地厭倦了這虛情假意的飯局,想早點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