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季綾的意識在槍響之後,徹底斷裂,身子一寸寸沉進了黑暗。
可越沉,身子就越暖。
那黑暗溫暖如羊水,完全地包裹住她。
像小時候的熱湯水。或者襁褓裡的軟被。
在這無邊際的黑暗裡,忽然有人喚她。
“綾兒……”
聲音春風般輕柔,又有些遙遠。
“綾兒……別怕,來這邊。”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熟悉,低沉而安穩。
“這孩子,又爬到樹上去了。快抱回來,仔細摔著!”
另一個聲音,是個女人,柔聲地責備著。
她依舊頭痛。
彷彿是盤古開天劈地以前,一切都是無名的,沒有邊界。
她在黑暗裡沉浮,意識像一根未斷的遊絲。
在這片溫熱的,似夢非夢的虛空裡,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自己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嗎?
她爺爺,季老帥,明面上對北京政府恭順,私下卻牢牢握著西南兵權。這在政界軍中,雖不點破,卻人人心知肚明。
而伍應欽,那個溫文爾雅、話不多卻總在關鍵時刻替她解圍的丈夫,當初娶她,不就是為了借老帥的勢嗎?
可現在,他竟要去北京。那個她祖父始終提防、她自幼聽大人輕聲議論、從未真正信任過的地方。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與北京那邊的人勾搭上的?
季綾努力回想,卻發現自己根本未曾察覺,連蛛絲馬跡都想不起來。
不是因為他藏得太好,而是因為她從未認真去看。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商人,聰明、世故,但還未至於險惡。她以為他最多會棄她、騙她,卻未曾想過他會動手殺她。
但現在季綾明白了。
他向北京示好,絕不是這幾日才開始的事。
自己這條命,是他早就準備好要獻出去的——只等一個能將他徹底摘幹淨的時機。
他藏得太深了。
深到在殺她前一刻,還若無其事地坐在她面前。
一股徹骨的寒意自她脊背升起,蔓延至四肢。
不是槍口的冷,不是地板的涼,而是她心裡生出的、對這個世界最本質的理解:
笑臉和刀子,從來都不是敵人之間才用的。
有時候,最鋒利的刀,就藏在她叫了三年的“夫君”手裡。
不知過了多久,季綾耳邊傳來渺茫、清亮的女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