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芸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第一天起,林昭昭就有一個念頭:鮮活的她一定比躺在那裡的她更漂亮。
可是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帶著深不見底的悲傷,和能把林昭昭溺死的眼淚。
她的心微微抽搐。
林昭昭抿著嘴不發一言,在簡芸防備的眼神裡坐在她的斜對面。
林昭昭看著簡芸的同時,簡芸也警惕地觀察著對面的女孩。
老實說,她長得有一點恐怖。
即使這樣很不禮貌,可這的確是簡芸當下那一秒最真實的感受。
她像是一朵被揉皺的花,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高聳的顴骨撐起蠟黃的面板,甚至能瞧見青紫虯結的血管,領口露出的面板布滿暗紅色的出血點,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也像寒風裡幹枯的樹枝一般。
簡芸下意識想要逃離,卻在望見那雙明亮的眼睛時莫名剋制住站起的慾望。
除卻被林昭昭帶進來的陽光,這個屋子裡發著光的只有這雙眼睛。
林昭昭注意到簡芸打量自己的目光,她把臉往手臂之間埋了埋,希冀能用減少自己裸露的面容的方式來消減簡芸的恐懼。
“你……為什麼在這裡哭呀?”女孩的聲音清亮甜爽,簡芸心裡的防備不由自主地略有削減。
但她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簡芸站起身想走,林昭昭卻再次攔下她。
她脆弱地笑了笑。
“同學,我生病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可能馬上就會死掉的那種。”
簡芸的步子頓住,她有些鄙夷剛才自己心裡的恐懼,自己早該想到女孩的模樣是因為生病。
“同學,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同齡人說過話了,你能陪我聊聊天嗎?求求你了。”
瞧著眼前人近乎央求的神色,簡芸抿抿嘴,很是糾結,那點小小的愧疚讓她回到剛才的地方,慢慢坐了下去。
她自己在這一刻也無比震驚,一個連自己都顧不好的人,居然還會對別人生出類似憐憫的情緒。
女孩燦燦地笑著,簡芸心裡最後的恐懼也消退幹淨,剖開疾病帶來的外表,眼前的人也只是一個小女孩。
她有病弱的身體,自己同樣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簡芸甚至有些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之感。
說是聊天,其實對面的女孩只是問了自己一些尋常的問題,從簡芸是哪個班到她喜歡的科目,從她喜歡吃的食物到最討厭的食物,奇怪的是,每一次女孩都像知道答案般和她聊得順暢,從興趣愛好的生活日常,她們的習慣也是如此一致,簡芸在她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裡逐漸鬆懈下來。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哭呀?”
“因為這裡沒有人。 ”
“那為什麼要哭呢? ”
簡芸咬著唇不說話。
“是有人欺負你嗎?”林昭昭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她看見對面的人身子明顯顫抖了起來,嘴唇被咬得發白,血色一點點從唇瓣移到眼眶。
林昭昭很費力地站起身,儲物室灰塵的味道嗆得她呼吸道很不舒服。
她挪到簡芸身邊坐了下來,簡芸偏過頭,不願讓林昭昭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林昭昭的指尖懸在簡芸袖口上方,像蝴蝶停駐在將謝未謝的花枝。風掠過窗縫時,她看見對方手腕內側的面板驟然泛起一大片雞皮疙瘩。
儲物櫃的陰影在地面蜿蜒成蛇形,簡芸突然扯緊衣服轉過身,林昭昭瞥見衣領處洇著幾團可疑的汙漬,潑上去的飲料汙漬,還沒來得及洗,也或許是洗過很多遍,只是洗不幹淨了。
她不強求簡芸面對自己,只是自顧自地開口:“你知道嗎,其實我從小最怕打針,因為覺得很痛很痛,可是醫生說,想要活下去就得忍受那些痛。我痛是迫不得已,可你再咬下去,就要流血啦,自己找痛苦受,多虧呀。”
簡芸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臉有些羞紅,她依然沒有看林昭昭,可還是把頭正了過來,不再躲避。
嘴角微微翹起,林昭昭繼續道:“他說只有痛過了,撐過去,以後才能順順利利,健健康康。”
簡芸嘲諷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