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舊識3
疼痛是有形狀的,輸液管裡加速滑動的藥滴,身上大小各異細長扁圓的管道,手上身上細細密密的針孔,心電圖上波瀾壯闊的起伏…… 林昭昭因為化療大把大把地脫發,急速消瘦下去,又因為漢斯醫生的大膽嘗試使用各種激素而再次發胖,她的身體不斷在兩個極端間切換,面色蠟黃,眼球突出,身體上布滿崩裂的紋路。 具象的疼痛不斷摧毀又重建著她,每天的日常便是在床上不斷塌陷,血和淚交替著湧出,永無止息似的。 林昭昭最常維持的姿勢是脊背弓著,雙膝縮在身前,好似回到了母親的子宮。每當這個時候,她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位苦命的母親——她幾乎沒有享受過媽媽的愛,卻繼承了媽媽孱弱的身體,她病態地從疾病中汲取到陌生的關於母親的記憶。 某種意義上,她重複著母親的命運,生命在這一刻形成迴圈。 那天林昭昭與她的主治醫生漢斯爆發了一場劇烈的爭吵。 正在治療的關鍵階段,林昭昭卻提出想要回國一週。 “林,作為你的醫生,也作為你的朋友,我並不贊同你的想法。我佩服你頑強的生命,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對活著如此劇烈的渴望,我們不會有如今這些推進。” 從第一天認識漢斯醫生起,林昭昭眼裡的他就是一個標準的紳士,他總是溫潤有禮,對人對事都有超乎尋常的包容,哪怕是遇到天大的事也沒見他大聲說過話。 溫柔的人的怒火總是讓人更畏懼些,林昭昭縮著脖子挨罵,待漢斯說完卻還是沉默著堅持自己的決定。 “昭昭。”漢斯揉揉眉心,恢複到平常的模樣,溫聲叫著林昭昭的名字。這是他說得最標準的一句漢語。 “如果手術效果不佳,藥物使用偏差,我們的探索出現問題……我會難過,但我知道,我們都盡力了。可是如果你因為這一趟旅程連累了身體……” 漢斯說得很認真,望著這雙湛藍色的眼睛,林昭昭想起一直想去卻從未去過的大海。 可惜她或許沒有實現這個願望的機會。 “如果是因為這些與醫學毫無相關的事威脅了你的生命,我會覺得非常遺憾和痛心。” 林昭昭上前輕輕擁抱了漢斯醫生,她也是來到這裡才知道擁…
疼痛是有形狀的,輸液管裡加速滑動的藥滴,身上大小各異細長扁圓的管道,手上身上細細密密的針孔,心電圖上波瀾壯闊的起伏……
林昭昭因為化療大把大把地脫發,急速消瘦下去,又因為漢斯醫生的大膽嘗試使用各種激素而再次發胖,她的身體不斷在兩個極端間切換,面色蠟黃,眼球突出,身體上布滿崩裂的紋路。
具象的疼痛不斷摧毀又重建著她,每天的日常便是在床上不斷塌陷,血和淚交替著湧出,永無止息似的。
林昭昭最常維持的姿勢是脊背弓著,雙膝縮在身前,好似回到了母親的子宮。每當這個時候,她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位苦命的母親——她幾乎沒有享受過媽媽的愛,卻繼承了媽媽孱弱的身體,她病態地從疾病中汲取到陌生的關於母親的記憶。
某種意義上,她重複著母親的命運,生命在這一刻形成迴圈。
那天林昭昭與她的主治醫生漢斯爆發了一場劇烈的爭吵。
正在治療的關鍵階段,林昭昭卻提出想要回國一週。
“林,作為你的醫生,也作為你的朋友,我並不贊同你的想法。我佩服你頑強的生命,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對活著如此劇烈的渴望,我們不會有如今這些推進。”
從第一天認識漢斯醫生起,林昭昭眼裡的他就是一個標準的紳士,他總是溫潤有禮,對人對事都有超乎尋常的包容,哪怕是遇到天大的事也沒見他大聲說過話。
溫柔的人的怒火總是讓人更畏懼些,林昭昭縮著脖子挨罵,待漢斯說完卻還是沉默著堅持自己的決定。
“昭昭。”漢斯揉揉眉心,恢複到平常的模樣,溫聲叫著林昭昭的名字。這是他說得最標準的一句漢語。
“如果手術效果不佳,藥物使用偏差,我們的探索出現問題……我會難過,但我知道,我們都盡力了。可是如果你因為這一趟旅程連累了身體……”
漢斯說得很認真,望著這雙湛藍色的眼睛,林昭昭想起一直想去卻從未去過的大海。
可惜她或許沒有實現這個願望的機會。
“如果是因為這些與醫學毫無相關的事威脅了你的生命,我會覺得非常遺憾和痛心。”
林昭昭上前輕輕擁抱了漢斯醫生,她也是來到這裡才知道擁抱其實可以有更簡單卻更有力量的含義。
她安慰著漢斯,卻又不肯退讓地講出自己的理由。
“漢斯,如你所說,我們都不願意有遺憾這樣的情緒,有時遺憾遠比痛苦更令人難過,可是我有必須回國的理由,你所說的那些我也瞭解,這些日子我無比掙紮,但還是覺得有一些事情,我不去做的話,一定會後悔終生。”
林昭昭很釋懷地笑了笑:“就像我為了活下去不留遺憾,才來到德國一樣,這次回國,也是為了不留遺憾。”
漢斯醫生看著她的眼睛,知道林昭昭句句發自真心,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被林昭昭打動了。
帶著一書包的藥物和巨量止痛劑,林昭昭在兩個月後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彼時她十七歲,正是上高二的年紀。
這是林昭昭第一次來一中,這所蘭城最好的學校,如果她是個身體健康的孩子,擁有普通的一生,或許也會出現在這裡讀書。
她費力地攀上後牆,好不容易踏上一中的地,整個人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林昭昭沒有休息的時間,漢斯沒有給她太多“假期”,她的時間有限,必須趕快行動。
爬牆已經消耗了她絕大部分體力,奔跑著上樓更是使她身體難堪重負,只是林昭昭必須堅持。
四肢百骸又在作痛,猶如萬蟻啃食,林昭昭咬著牙從兜裡掏出止痛藥,攢著口水吞下,苦澀在口腔蔓延,使她長期不振的精神有了片刻清醒。
她終於來到頂層,卻見冷風蕭瑟的天臺空無一人。
難道是記錯了時間?
林昭昭回想上一世和簡父交流的每一句,非常確定簡芸跳樓的日子就是今天。
她不甘心,想要去簡芸的班上看看,下樓的途中卻聽到隱隱約約的哭聲。
順著哭聲的方向找尋,林昭昭停在一間教室門前。
她看著門牌上寫著“儲物室”,不明白這裡為什麼會有人。
推開門,陽光照出一條狹窄的通道,隨著林昭昭的動作越擴越大,逐漸照亮那個縮成一團的人。
女孩似乎感知到陽光的溫度,茫然地抬起頭,林昭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