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儒猛地抬眼,他這時才明白夏柏青今天的不對勁是為什麼。
“江景儒,”夏柏青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其實你早就恢複了吧?”
江景儒怔愣住,緊握著夏柏青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望見他眼裡的不可置信,夏柏青漸漸鬆了力氣。
果然。
他果然把自己當傻子。
他後退一步,眼裡的醉意消散,冷靜卻又傷痛地望著江景儒。
對面的人仍保持著那副靠在牆上的姿勢,似乎還未從夏柏青的話裡緩過神來。
他們沉默地對峙。
過了半晌,江景儒緩緩開口——
“你是怎麼發現的?”
那杯他從夏柏青手裡搶過的酒被他灌進胃裡,火辣辣的痛——他第一次恢複意識,洞悉真相時,也是這樣痛。
江景儒又道:“我覺得我隱瞞的很好,簡芸,我爸媽,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應該沒有發現才對。”
“他們的確沒有發現,可是江景儒——”夏柏青的聲音很沮喪,“我從小學起就跟你在一塊,你人生中近乎一半的時間裡我倆都在一起,我比誰都瞭解你。”
“江景儒,你的臆想症早就好了吧。”
夏柏青沒有等江景儒開口,他自顧自地開始回答江景儒的那個問題。
“我是怎麼發現的?”夏柏青歪歪頭,似乎也陷入了回憶裡,隨後給出一個連江景儒自己也沉默的答案。
“江景儒,沒有人的十八歲和三十六歲是一樣的,你也是。十八歲的江景儒和三十六歲的江景儒擁有判若兩人的眼神。”
“那次你來我家時,我確認那是我很久沒有見到過的,三十六歲的江景儒。”
夏柏青有些哽咽,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啊,他見過那麼好的江景儒,也見過那麼痛的江景儒,他怎麼會認不出?
“十八歲的你,比現在更像個活人。”
夏柏青說完便蹲在地上捧住臉,江景儒看著這樣的他,以為早已流幹了的眼淚居然一時間有了再次落下的沖動。
他這輩子只見夏柏青流過三次眼淚,第一次是簡芸跳樓,第三次就是現在。
他蹲在好友對面,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說不出話來,最終只說出一句“對不起”。
他喃喃地重複——
“對不起。”
“你是對不起,你知道我和簡芸有多擔心你嗎?你知道每次把你騙去醫院複查我們要想多少辦法嗎?你知道每次你以為她還在提起她我們有多難過嗎?你知道叔叔阿姨為你流了多少眼淚嗎?”
說來說去,夏柏青又沉默下來。
“艹!”他猛地抱住江景儒,爆發式地嚎啕起來,“你不要說這句話啊,你對不起誰了呢?你才是最該哭的人啊,老江,你哭一哭吧,你哭一哭吧……”
“我求你了,你哭一哭吧……”夏柏青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他感受到了肩膀上衣服的濕意。
心疼的同時,夏柏青有一點點喜悅。
“哭出來就好了。”他輕輕地拍著江景儒的後背,其實男人的友情裡很少有這樣脆弱的時刻,可夏柏青實在沒辦法了。
江景儒的淚水和他的悲傷一樣安靜,這些年來都是如此,他從不說自己難,從不說自己痛,他一直讓自己活在一個虛構的世界裡來逃避真實的一切,可他的悲傷如同浩瀚的深淵,無數次沖得夏柏青緩不過勁來。
午夜夢回,望著身邊空無一人,床鋪沒有一絲溫度,近乎冰冷。
睡前的那些親暱,那些黏人的情話,曾經因為她而滾燙、熱烈跳動的心髒,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隨著那個人的消失而被冰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