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講?前段時間,簡芸遇到陸祁昇了,就在上班的時候。”
江景儒驚訝地挑眉:“在醫院?”
簡芸點點頭。
在簡芸工作的時候遇到她,以腫瘤科醫生的身份——這可不是件好事。
對於那天的情景,簡芸依舊歷歷在目。
連續做了兩臺手術,簡芸實在感到精疲力竭,走出醫院時輪轉的小朋友向她打招呼,她也只能勉強自己揮揮手,多的一個字也沒力氣說。
剛走出醫院大門,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攔下了她。
簡芸並不感到驚奇,這樣的事不說經常,但還是時有發生,總有不甘心的病人或家屬想要為自己再問一問,再搏一搏。某種意義上簡芸瞭解那樣的感受,所以在她能力範圍內,她也願意再陪他們說幾句。
出乎她意料的,眼前的人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簡芸有些奇怪,病人大多隻會叫她“醫生”,或者在前面加上她的姓氏,但這樣直呼其名的確實少見。
她疑惑地望向眼前人:“這位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如果是生病的話,可以先掛別的醫生的號,或者等我上班後再來就診。”
“我不是來找你看病的,”眼前的男人似乎很猶豫,下了極大決心才摘下口罩,“我只是想來找你,聊聊天。”
簡芸起初並未認出男人,這是一張在醫院很常見的臉,和在腫瘤科見到的許多人一樣,男人佝僂著背,身體即使是套在寬大的衣服裡也能覺出其消瘦,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露出的眼睛疲憊且空洞,面色蠟黃,應該是生病引起的黃疸和貧血。
好半晌,她像被雷擊中似的,不可置信地緩緩開口:“……陸祁昇?”
“是我。”
簡芸原本掛著禮貌微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她沒說一個字,只是轉身就離開,走得毫不猶豫。
“等等!”陸祁昇連忙抓住她的手,“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可我沒話跟你說。”簡芸甩開他的手,眉頭緊緊皺著,她的表情很嫌棄,好像被陸祁昇碰到是多麼惡心的事。
“求求你了。”看到她的模樣,陸祁昇不敢再去抓她的手,只好擋在她身前攔住她離開的路。
簡芸真是煩透了,為什麼他像一隻冥頑不靈的鬼,二十年前要纏著她,二十年後又是如此,他為什麼如此令人生厭。
陸祁昇匆匆忙忙地拆開手裡的檔案袋,因為動作太急,幾張紙掉在地上,今天下過雨,地面仍然很潮濕,紙張在雨水裡慢慢被浸透,潔白的顏色染上濕漉漉的灰,又被骨瘦如柴的一雙手撿起。
似乎怕簡芸嫌棄紙髒,陸祁昇仍把紙捏著手裡,只是把有字的那一面對向簡芸。
那是一張簡芸很熟悉的病歷單。
她看了幾行,因為醫生的職業,面色逐漸變得凝重。
胰腺癌晚期,病情發現得晚病人又很不配合,經常缺席規定的治療,現在已經到了醫生有心無力的階段,開出的治療方法也幾乎只能以姑息治療為主。
說直白一點,陸祁昇沒幾年可活了。
“現在你能和我談談嗎?”陸祁昇苦笑著,話裡還有幾分小心翼翼。
簡芸抿抿嘴,這一刻真恨自己因為職業生出的善心。
坐在咖啡館裡,行人頻頻注意著窗邊的兩人。
骨瘦如柴的男人和鮮妍如花的女人,怎麼看都如此不搭。
再見簡芸,陸祁昇似乎很激動,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當年自己離開後的一切,簡芸面容冷峻,偏頭看向窗外,只是偶爾啜飲一口面前的咖啡,其他時間沒有分給陸祁昇半點反應。
直到陸祁昇說出那句抱歉。
簡芸的心髒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那些塵封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曾經的嘲笑、孤立、無力的憤怒,像潮水般沖刷著她的理智。
太可笑了。
這句道歉,太可笑了。
她無數次想死的時候他沒有道歉,她卑微地央求他放過自己的時候他沒有道歉,甚至她站在天臺上以命相搏的時候,他也沒有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