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知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對方以為自己知道了什麼,關鍵在於彼此交鋒時,如何用話術詐出對方的秘密。
九思覺得章益陽都能哄得皇帝團團轉,在裝腔作勢這一點上,自己沒有問題。
皇帝對視上這股不可言說的視線,一雙眼睛對映出心中的地獄業火,但很快,他眨了下眼,不再跟九思眼神交流,而是吩咐所有內侍退出殿內。
很好,生怕被人聽見。說明章益陽過往煉的丹,真不是什麼正經正常的藥材。
九思的目光保持不動,說得義正言辭:“章益陽那狗賊於煉丹上造詣頗深,父皇應該也能感覺出來,加了不一樣的藥引,吃完就是有效果。他千不該萬不該,居然生出不臣之心!活該被焚化!”
皇帝的臉漲紅了,有效果這事……當著子女的面提出來,真是不成體統。但是沒了章益陽的丹藥,他真的又不行了……體內真的很難抵抗那股誘惑力。
他猶豫了一下,發現跟這個女兒之間其實沒什麼共同回憶,他沒見過她一路成長起來的變化,沒見過她兒時的模樣……總之,沒什麼情感聯系。那就當她……當她是一個修道之人。
對,她是修道之人。他稍微往前傾身,眯起眼睛:“你能煉出……那種丹藥?”
答案呼之欲出。九思不敢鬆懈,得讓皇帝不停說話:“可以的,燒山觀二層樓兒臣也去過。”
皇帝遲疑了,好像有些困惑的樣子:“朕還沒上去過呢。”
九思握緊手指,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想錯了,也許皇帝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沒等她推翻自己,就聽皇帝卸下了偽裝,呼吸加快:“燒山觀大殿中有間密室與二層相通,每次自有‘貢品’從天而降,朕知道,是章益陽耍的花招兒,但那些女子真的任由擺布。”
九思下顎一斂,極力控制住內心升騰而起的憤怒,扣緊的手指微微發抖。在下一刻與皇帝的對視中,目光快速扭曲成虔誠:“燒山觀雖然付之一炬,但並不是不能複制——”
九思停了一下,一方面給皇帝自己思考,另一方面,她要緩沖一下,避免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
最後,她還想考驗一下皇帝的底線,於是再次開口,聲音溫和且平靜:“其實,藥引中加入活人要比屍體……更有助於飛升。”
如果皇帝勃然大怒,指責她胡言亂語,心慮邪惡,他是犯了人性中的貪婪與色慾。但,如果——
“真的?”皇帝的神情是好奇,好像在問吃牛肉真的比吃羊肉好?“難怪,難怪朕卡在飛升的關口一直不成功,章益陽也說要找個突破口,原來殮屍體不管用啊,得用活人。”
九思凝視著他,很想一巴掌狠狠打爛他的臉!有些人的惡是天生的。她緩緩挺直後背,已經沒了任何心理包袱,想的都是抓緊時間讓太子提前登基。
“兩日後,兒臣為父皇獻上丹藥。”
皇帝顫抖著呼吸,不自覺的興奮搓手。終於又有人能滿足他了,他迫不及待想重溫紛亂的心跳。
“很好,你很好。”皇帝忽然嘖了一聲,想起一件事,原本是要責罰公主的:“朕聽說,賜婚的聖旨被你攔截了?還沒送去李家?你不願意?”
“兒臣願意,父皇安排兒臣做什麼都是兒臣的榮幸,兒臣傍晚就帶聖旨去李家。”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他是天子,做什麼都理所應當,眾生如蟻,朝來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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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走到殿外,仰望天空,在心中質問:這天下為何是這種人的天下?皇帝眼中的黑暗,如同無底洞。老天,你無眼!
她沿著遊廊直奔後宮。
本朝另一位皇子程兆,八歲封王,因為未滿十五,暫時還居住在皇宮。九思打聽到,每日午時,程兆會獨自在箭亭練武。
箭亭雖然叫亭,佔地卻很大,儼然一座小號的全殿。強烈的陽光照射下,屋脊反著白色的光,地面都顯得潔白。
九思被腳下的鋪地石吸引,這些石頭寬窄不一、大小各異、有明有暗、或矩形或不規則形。
石頭。不知怎地,她想起相爺府中的石屋。當時天黑又急於逃命,閃過一眼的石頭依舊印在九思腦海中。
“什麼人?”程兆突然跳出,舉著長棍子橫在了九思面前,微微凸起的喉結在纖細的脖子上滑動,上下牙用力地咬緊。
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
九思略略注視他片刻,故作嚴厲:“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可知道你是誰,程兆?”她頂著木棍走上前一步,程兆立刻後退,眼中盡是驚疑慌懼。
眼前懾人的目光令程兆心虛,讓他打拳後出汗的後背如同浸入冷水中,同時又感到幾分陽春之暖。他抗拒想躲起來,又不得不忍住,覺得那目光能驅淨自己心底積年之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