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陳均繹隨口應一聲,走到書架處燃起薰香,淡雅的香氣擴散流轉。
撐船的老者從外面關上門,片刻後,腳下微微晃動。
這艘船是陳均繹的避靜之地,除了貼身侍衛謝五,沒帶任何人來過。今晚他心緒如水,渴望躲進船裡遠離塵囂。
“會下棋嗎?”陳均繹坐到棋桌一邊,凝望孟九思。透過下棋的路數,也能窺探出一個人的性格。
“不會。”孟九思如實回答,琴棋書畫她都沒條件學,玄之道長只教過她輕功,堪輿她沒興趣,自己找書另學了相術和占卦。
陳均繹輕嘆一聲,望向窗外,河水潺潺向東流,兩岸新柳籠罩在淡淡白煙中。他又起身去架子下翻找,孟九思抬手幫忙。
“這裡沒有茶,只有酒。”陳均繹抱起一壇玉露,示意孟九思拿杯子,擱置到矮榻的圓桌上。斟滿酒杯,陳均繹也不去管孟九思,端起杯一飲而盡,想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這麼晚不歸,玄之道長會不會尋你?”終歸是位姑娘,陳均繹忍不住問一嘴。
窗外三更天了,看陳大人的架勢是要大醉一場,這酒能喝到他早上上朝。孟九思豪爽道:“江湖兒女,徹夜不歸也無妨。”
夜明珠的幽光中,她眼神神秘又明亮,猶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讓人心馳神往。
陳均繹輕聲笑了笑,端起酒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孟姑娘是坦蕩之人。”
“陳公子也是。”她又不叫大人了,大人公子胡亂著稱呼。陳均繹並不計較,複飲一杯:“孟姑娘說有辦法除掉章天師?”
此情此景,下棋也好,對飲也罷,談資終歸最重要。陳均繹帶她來此地,是為了談計劃。
孟九思眯起眼睛:“大人放心,一開始我就說過,對付章天師,我來。還需麻煩大人打聽一下——”她回頭,謹慎地指了指甲板,詢問是不是什麼話都方便說。
“譚頭是個啞巴,沒有舌頭,不認字。”陳均繹神情平靜。
孟九思挑眉,撐船的老頭一定有故事。不過,不重要,她接著說:“我想知道皇帝下一次進燒山觀的日子。”
陳均繹神色頓了頓,打聽皇上的行蹤?
“只有讓皇帝生出不安全感,才會真正動手殺掉章天師。”
孟九思索性直截了當:“我想跟陳家借人,讓海盜出現在燒山觀,殺到皇帝面前,令皇帝驚覺異族和南邊勾結,原來離他這麼近,能隨時威脅到聖駕,帝王的命輕易被章天師掌控。”
不管是真行刺還是假行刺,被孟姑娘說出來的感覺……一點也沒有對皇上的敬意。陳均繹皺眉,提出疑問:“異族和南邊勾結一事,我們還沒有證據,也不知道他們的密道在何處。”
燒山觀鐵桶一塊,暗查起來無處下手。沒有證據怎麼以此狀告章天師?
“密道我來打探,皇帝行程可要勞煩大人打聽。”孟九思笑笑,一口喝掉半杯玉露。
她準備找韓芊芊談判,但此事暫時不便讓陳均繹知曉,事後再跟他解釋吧。
陳均繹看著外面的水面,像要說什麼,卻又沒說。
兩人各喝各的,安靜了一會兒。
孟九思極少飲酒,玉露滋味又好,不知不覺飲得上頭,迎著風,對著河水,她心情開始美妙。
“陳公子,世間安得兩全法?”
陳家和安相之間,隔著好幾個未出世的孩子,是不死不休的死結。陳均繹想做的,是既能儲存陳家,又不過分跟安相對著幹。這怎麼可能?就算安相最後放過陳家,陳家也會為未降臨的後代討個正義。
“孟姑娘覺得在下是自欺欺人?”
孟九思又開始定定瞧著陳均繹,四目相對,覺得他的心不夠狠。親爹擺明瞭不顧及他,當他是工具用來撬動陳家,所謂父子之義,做父親的講了嗎?
她誠懇道:“永遠不要心存僥幸,陳家若是退,安相會就此收手嗎?一定不會。只會趁機殲滅,斬草除根。”
陳均繹握著酒杯,手上筋骨微微凸起,一雙握劍的手,力量感很強。也許是幽靜的船上令他放鬆,一直壓在心底的念頭動了動。
“如果是孟姑娘,會怎麼選?”
孟九思挑了下眉:“良知會做出選擇。”
耳邊水流潺潺,月光映著玉顏,身子輕飄飄的,宛若夢境般縹緲。
孟九思飽睡了一場,醒來時,陳均繹已經不見,身上搭蓋一件灰色暗花紋錦袍。
窗紙被日頭映得金黃,她出神許久,起身融入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