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秘密都是有時限的,像前朝的許多秘密在當時看是機密,如今看來,能威脅到的人早已入了黃土,秘密也隨天上的雲一般被大風吹散了。 本朝宮廷令人膽顫心驚的秘事,早晚也會重現天日。何況眼下沒有旁人,小姑娘好奇心驅使,即便跑出去胡說八道,誰又會相信她呢。
狂風拍打著屋門,助紂暴雨傾瀉而下,孤零零的小屋彷彿置身於洪荒汪洋。 塵封的往事被重新說起。
十八年前春分,皇後娘娘難産。 這一胎非同小可,皇後有孕當初,五星分天之中,欽天監斷言:此胎乃本朝將興之吉兆。
大殿內,皇帝臉色沉重,匆匆踱步。就在剛剛,皇後誕下龍鳳胎。誕下一位皇子是祥瑞,可若兩位,則刑剋父母,必須留一個,除一個。
皇子和公主,該留下哪個,根本不需要猶豫。皇帝不疑有他,命太醫火速解決公主祭天。 從寢宮至寢宮外,短短一段路,兩位太醫居然合力許久才將公主抱出來。
門口接手的宮女開啟巾裹,見小公主緊閉雙目,額頭一大片淤青,怕是不好了……
“監正說,小皇子是本朝吉兆,小公主生帶災厄,會命克帝後,一命抵一命,為了皇上的安康,小公主不能留。”
蔣平低首閉目,陷入往事中不能自拔,當時情況緊急,皇上的意思是,讓小公主胎位不順,自然夭折。
小公主的死,太醫院總要有個說法。 蔣平打算下毒給周毅松,然後將惡名推到對方身上。奈何周毅松機靈,隨身帶著各種解藥自救了。 後來,多虧皇後及時蘇醒下跪求情,只道公主天生羸弱,生下即夭折,與太醫們無關。如此,兩人才免於被賜死,隨後被驅逐出太醫院。
出宮後的蔣平根本不敢回老家,東躲西藏,生怕貴人們反悔,獨自隱居在此荒山數年,以採藥賣藥為生。 而周毅松則遠離京城,躲在窮鄉僻壤。數日前,他突然接到蔣平來信,心中忐忑猶豫不定。最後還是被不安和好奇驅使,前來赴約。 誰知,兩人一見面,便一言不合,抄起家夥打鬥拼命,將全部戾氣釋放在這間狹小的屋裡。
火盆裡的火焰漸漸小了,屋裡猶如冰窖,少女黑色兜帽下的表情難以捉摸:“所以,小公主是死了嗎?” 當時小公主啼哭不止,蔣平慌了,死命捂住嬰兒的嘴,不讓其哭泣。內心希望能這樣捂死……最好。 走了幾步,周毅松接過來,跑去遞給宮女時腿一軟,嬰兒又被摔在青石地面,頭朝下“咚”地一聲!他想,要是這樣摔死……最好。
蔣平渾身冰冷,顫聲道:“應該是。” “你們覺得,公主是被你們誰害死的?”少女忽然問道。
兩人同時指向對方:“當然是他!”
周毅松想起往事,情緒激動:“我不是故意摔掉嬰兒,他卻是故意捂死嬰兒的!” “不是,不,”蔣平驚呼一聲:“我沒有,我只是把嬰兒捂暈了,是他,是他故意摔的那一下,公主頭朝下,是被摔死的。” “就是你!要是你讓嬰兒哭泣,說不定娘娘聽見能提前醒來,說不定,說不定小公主能活……”
“是皇上…不,是欽天監!是章監正說兩個只能留一個!” “是你!你還想害死我,是老天給我機會手刃你!” “是你親手摔死了公主,必遭天譴!” ”啊……”兩人熱血上湧,理智全失之下,拼盡最後的力氣朝對方攻擊。
蔣平抽出藏在袖子裡的小鏟子,刺向周毅松受傷流血的腹部,“噗”地一聲,像捅破油紙燈籠一般不費勁兒。 周毅松半跪倒地,心道必死,猛地拔出小鏟子紮進蔣平的咽喉,務求同歸於盡。 蔣平一陣痙攣,吐血而亡。
周毅松痛得彎下腰,他頭朝下,以一種從下往上的古怪姿勢,剛好瞧見身後黑色兜帽下的麗色。 那是一張英氣絕俗的臉。
少女終於站了起來,黑袍難掩的均勻有致,她雙目清亮,逼得周毅松睜不開眼。 “叫你來此地的信,不是蔣平寫的,是我寫的。” 周毅松聽見她說了這句話,突然停止了抽動,雙眼圓睜,凝固著一種深深的疑惑。
過了一夜,暴雨驟停,山巒間醞釀出一點晨光,空氣中充滿濕潤的味道。
開啟屋門的少女深吸口氣,對著大山喃喃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隨即屋門掩上,少女很快融入水霧中,飄逸而去。
. 山中水霧隨著太陽的升起漸漸稀薄,接近午時,稠糊的黃土小路被踩出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馬蹄,縱馬而過的一列官兵,褲腿上都濺滿了泥點。
中間護著的並轡馬車緩緩上行,馬車上的徽章威嚴而豪華,兩匹神駒白得無一絲雜毛。
有官兵策馬靠近車廂,恭敬請示:“陳大人,蔣太醫隱居的小屋就在半山腰,不過,昨夜暴雨沖毀了道路,馬車恐怕上不去。” “停車。”
絲綢車簾輕輕搖曳,車上走下一年青男子,衣著華貴,裝飾考究,眉眼如畫中人一般俊美。 “派人圍住那裡,先把人穩住。”他說話的時候唇邊似有些笑模樣,不過,不是如沐春風那種,而是薄情的戲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