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的性子一向清冷,像是神壇上遙不可及的神仙,兄弟姊妹中少有能與他親近的。
然而姜吟玉記得,自己小時候,曾與他關系極其好。
她是天子的第十四女,生下來不久,母妃便染病去世,之後被父皇抱到身邊撫養,而姜曜作為太子,未來的儲君,自然也養於天子膝下。
在前五歲的記憶裡,自己時常與姜曜見面,那時還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喊他後面喊他“哥哥”。
只是後來,姜曜為西渡歸來的聖僧玄寂點化,帶入佛門三年,二人一下斷了聯系,關系便冷淡了下來。
姜吟玉心中浮起幾分猜測:皇兄今晚肯讓自己進來躲一躲,是不是因為二人小時候那點交情?
凝固的氣氛中,姜吟玉抬起面龐,輕聲問:“皇兄今晚能否留我一夜?”
姜曜沉默不語,沒有給她答案。
一旁的孫太醫聞言,倒是手一抖,藥粉都灑了一半。
孫太醫道:“公主,殿下讓您進來,已經是逾矩之舉。即便陛下疼愛您和太子,若知曉此事,恐怕也會責怪。”
這個道理姜吟玉自然懂,她也不想連累旁人。
她提起綺羅紅裙,離他更近了一點,發間步搖鈿瓔珊珊作響。
許久,才聽他問了一句:“為何逃婚?”
姜吟玉回道:“衛侯殘暴,求娶我只是為了充盈後院,他後院美人大都被折磨玩弄致死,我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皇兄在東宮養病,想必也聽過他的名聲。”
姜吟玉聲音輕得好似一縷煙。
她有一張柔媚的面龐,在昏黃燭光下看好似易碎的琉璃,一觸便會破碎掉。此刻柔情似水,眼中織起淡淡的清愁。
孫太醫是太子心腹,看她跪坐在太子身側,一隻素手搭在太子手臂上,暗覺不妥,方要提醒,姜曜已經先一步開口:“我可以留你一夜。“
孫太醫詫異:“殿下!”
姜曜睫影濃重,神色寧靜似水:“但你需知,逃婚並非明智之舉。明日一早,你便去找陛下請罪,以求免除罪罰,亦或是另尋其他出路。然你所做種種,不必與我言說。”
這樣的話語,無疑讓姜吟玉心頭一滯。
何為別的出路?
姜曜道:“午後去過後山,是嗎?”
姜吟玉不知道的是,她身上有一縷屬於槐花氣味,雖被雨水沖過,已經極其淡了,然而方才姜曜讓她靠近,還是從她鬢發間濃鬱的香氣中,捕捉到了那一抹極其難察覺槐花的氣息。
太過清淡,與她周身的氣質有些格格不入。
只有後山才種槐樹。
姜曜一雙漆黑的眸子帶著幾分莫測的審視。
姜吟玉很難形容這一刻是什麼感覺,脊背泛起一層寒意,像是被裡裡外外看透,內心毫無隱藏地暴露在他面前。
心細如發,似他這般者,實在超出她的想象。
山上有地宮,此事姜吟玉知道,他也知道,他這麼說,明顯是猜出了她去後山的意圖。
姜吟玉喉嚨發緊,垂在身側的手攥緊裙擺。
姜曜聲線溫冷:“我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姜吟玉聽出了言外之意,望著他時心跳加快,輕輕點了點頭。
他讓她所做種種不必告知他,更像是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就算自己明日從後山出宮,他也不會管,對嗎?
他當真是極其好心,給她指明瞭一條生路。
接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秋夜的涼風從窗外吹來,絲絲寒意灌入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