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下)
三年後。春暖花開。
鄭門太尉府裡自從上個月起,上上下下每個人的臉上便都是帶著笑,連走路的腳步都要輕松上幾分。
“娘,方才我聽煥兒爹說朝中剛得快報,大軍半個多月前便已經班師回朝了,估摸著這個月底,煥兒就能歸家了。當真是祖上有德,這一去幾年的,如今不但是平安歸來,還立了大功呢。”
一班府中的娘們齊齊聚在老夫人北屋中,姜氏穿著新做的青絲緞流紋繡春衫,對著座中的老夫人說話,面上是掩不住的歡喜神情。
老夫人比起頭幾年,明顯是蒼老了許多,平日裡也不大邁出屋子,一心向佛的。只今日卻也是精神奕奕,瞧著便似年輕了十歲。聽了姜氏的話,點頭笑呵呵道:“煥兒這孩子自小就機靈皮實的,我就知道他往後必定有大出息的。如今果然是給我楊家光耀門楣了。可憐見的,一去幾年的,如今回來只怕平哥都認不得他呢。”
老夫人說完,她身邊的一幹人便紛紛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許適容那裡。
許適容摸了摸正端坐在自己身邊的兒子的頭,笑道:“平哥不知道有多想他爹呢。尤其最近,知道他快回來了,三天兩頭地追著我問他爹的事情。”
大家夥都笑了起來。平哥見自己被人笑,小小的臉微微地有些發紅,只仍坐著,小身板一動不動的。
許適容見他人前這般模樣,心中啞然失笑。心道那楊煥活脫脫的一個現世寶,也不知當日哪跟筋搭歪了,竟會出了個這般一板一眼的兒子。不過四歲虛齡,便是整日小大人的模樣,倒是頗得他祖父的喜愛,說比他老子出息得多了,一有空就親自領到書房教導課業的。虧他這麼小的年紀,竟也是聰穎異常,一本千字文讀得滾瓜爛熟,問他意思,也是娓娓道來,口齒清楚,喜得楊太尉老淚縱橫,連連說是祖上積德,從此更加用心教導。
一幫人說完了話,見老夫人有些疲態,便各自告辭了去。許適容牽了平哥的手到了外面廊上,也不用身後跟著的奶孃,自己一把抱了他到懷裡,親了一口道:“平哥還恁小,見天地坐在書房裡讀書寫字,娘見了都心疼。不若明日裡娘去跟你祖父說下,停歇個幾天吧?”
平哥搖頭道:“娘,我聽喜姑姑時常教訓慶叔叔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覺著很是不錯。我不累。”
許適容見他這般,無奈嘆道:“娘倒巴不得你會躲懶些呢。小小的人竟是這般有自己的主意,連孃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平哥突然大聲道:“娘,我曉得爹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等爹回來,我一定聽爹的話。娘你看可好?”
許適容笑而不語,伸手點了下他小額頭。平哥見身後跟著的丫頭奶孃也都忍住笑的樣子,臉又紅了起來,猶豫了下,這才湊到許適容耳邊小聲問道:“娘,我爹甚麼樣?”
許適容想了下,笑道:“你爹高高的,眼睛和你一樣,就像會說話,又聰明又能幹。平哥見了一定會喜歡他的。”
平哥眼睛閃閃發亮,一雙手緊緊摟住了許適容的脖子道:“娘,我想聽你多講些爹的事情。晚上我睡娘身邊吧。”
許適容看了眼身後的奶孃,見她似是要開口說話,便阻攔了,笑著應了下來。晚間娘兩個並頭躺在一起,許適容挖空心思了給平哥講從前楊煥的一些事跡,當然都是掐頭去尾地挑一截能樹立正面形象的片段,比如不畏強暴除去地頭蛇,又比如修海塘搶險時奮不顧身下海護堤等等。平哥聽得一驚一乍,興奮地小手小腳亂舞個不停。許適容一直講到了二更末,這才見他倦極沉沉睡了過去,手腳搭著自己的身上,小嘴巴微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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嘬了起來,那睡覺的樣子便和從前的楊煥看起來一模一樣。
許適容滿心愛憐,親了下他的小額頭,幫著他攏好了被衾,放下了錦帳。自己躺在那裡卻是了無睡意,一會想著楊煥一去竟已是三年多,中間不過是與自己來回鴻雁傳書,一會想著他再半個月便要凱旋到京,那時兩人相見,不知道是怎生一番模樣。心中想著,竟是一陣急擂鼓般地跳動,摸著自己臉,竟似都有些熱了起來。
許適容了無睡意,下了榻燃了燈盞,倒了杯水喝了下去,這才覺著心頭稍微平靜了些,只那臉卻仍是燒得厲害。忍不住探身到了梳妝臺前,仔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見鏡中人仍是雲鬢堆鴉,肌膚溫玉膩膏,眉梢帶媚,眼角傳情的,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氣。一低頭,瞧見抽屜裡一疊整整齊齊的書信,都是這些年他陸陸續續寫過來給自己的,便又拿了出來,坐到燭火前發呆了一陣,抽出了幾張信筏,低頭重新看了起來。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嬌娘,此是我偶見範大人深夜不寐所作的詞。我雖不才,見此心中也是慼慼然。唯願我大宋王師早日驅盡敵虜……甚念你和平哥……”
“嬌娘,前些時日率兵偷襲西夏軍,奪回了慶州的城防,就地動工築城,區區十日便築起一座新城,範大人賜名大順,此城鍥入宋夏夾界,位置及其重要,須得用心守住……念你……”
“嬌娘,我與範大人長子純佑及數名將士不慎被俘,對方因我身份有所顧忌,被囚禁數日不得自由。恰遇從前被我放過一馬的西夏謀士略京,暗中引我通了西夏廢太子寧林格。廢太子之妻沒藏氏被其父元昊所奪,立為皇後,己身太子之位又被廢,心中本就忌恨。我應允他若弒殺李元昊,我必定在大宋皇帝面前保他為西夏王。廢太子被說動,第二日便伺機闖入李元昊寢宮,削他口鼻,李元昊血流不止喪命……邊界自西夏向我大宋投誠的人,已陸續不斷,西夏議和使節已從興慶府派往東京……日夜念你……”
許適容一遍遍讀著這信,用手摩挲著已經泛了毛邊的紙張。他信中雖不過寥寥數語,語句平淡,只她至今想起,猶是心有餘悸地。
桌案上的燈盞突地爆了個燈花,驟然亮了不少。許適容聽著外面隱隱傳進來的敲更聲,將信重新又小心折好,放回了匣子裡,正要吹滅燭火去安歇,突聽門上傳來了叩擊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