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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從棋枰側站了起來,身影被他身後的模糊晨曦投出了一道暗影,影子覆在對面那個還僵硬坐著不動的女子身上。她的目光空寂而渙散,定定落在棋枰之上,又彷彿穿過棋枰,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虛空之上,蒼白如同紙片的一張臉,因了他投下的暗影,彷彿蒙上了一道將死之色般的暗青。
這一夜,她似乎一直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從一開始到現在,紋絲未動。
“來人,把何指揮使傳來,”
皇帝忽然朝外叫了一聲。傳來隱在帳幕後的宮人恭敬應是的聲音,腳步隨即細碎離去。
嘉容彷彿終於被尖針狠狠一下,猛地抬頭,看向了對面的皇帝。
他也正俯視下來,盯著她,淡淡晨曦之光裡,神情似乎帶了些微的奇異之色。
嘉容的眼睫微微顫動,一副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當便殿之外的磨鏡地磚之上傳來何儼夫靴履踏過發出的清晰腳步聲時,嘉容的顫抖愈發難以控制,臉色更是青白得完全失去了活氣。
“儼夫,告訴她,朕是如何處置周大英女兒的。”
“是。”
何儼夫停在了皇帝跟前數步之外的地上,朝他行了禮,隨即看向嘉容,聲音平平地道:“周大英之女,兩日之前,便已被解往劍南道。陛下赦其罪。”
“殷嘉容,聽到了嗎?在你想到開口為她求一速死刑罰之前,朕便已經將她放了。”皇帝俯視著她,冷冷地道,“這個天下,想殺朕的人無數,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朕將周大英列入英烈閣,天下人只道朕在收買人心,卻不知這世上確還存有仰道之心。朕放了她,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乃是出於仰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嘉容被迫仰頭,定定望著對面的那個男人,在漸明的晨曦裡,看到他因了一夜未睡,眼睛微微泛紅,盯著自己的目光裡卻清晰透出了幾分殘忍般的譏嘲。
他說:“殷嘉容,朕之所以費了一夜工夫與你下這場賭局,不過就是讓你瞧個清楚。你徒具弈段的高超素養,甚至高過朕許多,卻乏足夠與朕相抗的堅忍,無論是體力還是心志。這就是為什麼你接連兩次敗於我手的原因。你可以認為朕勝之不武,但輸了就是輸了,即便再下一盤,還是這樣。弈棋如此,別的自然也一樣。”
“倘朕真要殺了她,你瞧,朕就算給了你機會,你卻連這樣的機會也抓不住。你說,你憑什麼,一次次這樣與朕對抗?不過就是知道朕願意容忍你而已!”
無情的話語,從他那張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便如重槌,一下一下地擊打著她此刻連跳動似乎也變得萬分艱澀的心髒。
她定定地望著他,耳邊漸漸嗡嗡作響,眼前似有無數蚊蠅飛撲而來,身子晃了一下,支臂在棋枰之上,人便慢慢趴在了上頭,推得一片棋子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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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滑下了枰面,墜落在地,彈蹦之聲,不絕於耳。
錯眼間,皇帝禦駕長樂苑已經半個月了。
春風駘蕩,彷彿一夜之間,大地回暖。他到達次日不慎受了的腿腳傷終於也好了,這幾日重新開始跨上馬背狩獵,狩獵歸來,便在宜仙宮大設夜宴,宮娥綵女蹁躚歌舞,皇帝與臣下開懷暢飲,無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