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天,我77歲了。關山用船上的烤箱為我做了一個蛋糕,還給我打了一件暖和的毛衣。
露臺上落了幾只海鷗,比歐洲海岸邊的任何一隻都禮貌。我們切了一小塊蛋糕分給它們,它們三兩口啄完,追逐著飛走了。
“真好啊。”關山望著它們遠去的影子,“飛著的感覺一定很好。”
我開啟了客廳裡的音響,舞曲滑出,我向關山伸出手:“那就——一起飛一次吧。”
我們在藍天與碧海之間遊走,海風令衣袖飛舞,陽光使笑顏生輝。
相愛五十年後,我們不再年輕。
但我們依然能飛。
…
2095年
很久也沒習慣一個人的日子。床變得好大,房子也空,晚上躺著,總覺得被窩太冷,卻不願加床被子。
聽不見翻書聲,便開啟書架,自己七七八八地讀了不少。那幾排看不懂的專業書始終保持著原樣,怕換了順序她找起來不方便。
關山的老花鏡盒子擺在桌上,我試著戴上,只一眼便晃得腦子發暈。
家族的小輩偶爾來看我,太吵,且總是弄亂東西,要他們按著照片一一複原才放人走。
每半月去看一次老弟。被關山教了多年,總算學會了圍棋。跟她對弈贏少輸多,跟老弟則相反,大約是他在讓我。
去給關山掃墓,爬上去要廢不少力氣,本就是擦個墓碑的功夫,每次卻要留到太陽西斜才走。
愛和她說雞毛蒜皮的瑣事,偶爾也談大事。和她講自己看的書,自己做的飯,陽臺上的蘭花開得很好,門口水塘子裡每天早上都會飛來兩只白鷺。
怕時間走得太快,說不完自己的思念,又怕時間太慢,留我一人在世上,冷冷清清。
我們的世界沒有天堂和地府,人走了就是走了。關山的靈魂早就散了,我知道的。
我固執地守著她留下的痕跡,無助地望著它們的流逝,沙一般地從我的掌心溜走。
到最後,剩下的便該只有我自己了。
…
近來有所感應,又交代了一遍後事,最後一次去找了秦光霽。
他仍然那麼年輕,甚至令我嫉妒。但我明白他也不好受。
仍舊是關山喜歡的花茶和點心,但家中的陳設已大變樣了。
他坐在一株百年榕樹般根系錯綜複雜的高聳植物上,從中折取一束幽藍色的花,送到我的手中。
“這花……”我努力回憶著,“我好像見過。”
他跳下來,身手依然矯健:“的確,見過一次。”
他拍一下手,繁茂的枝椏便如人的手臂般向我伸來,編織成一條向上的小徑,直通深邃的內裡。
“你想再見她嗎?”他忽然問道。
“什麼意思?”
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輕輕一吹,花瓣便化作一束流光消散。
“字面意思。”他笑著說,“我有辦法讓你們重逢。”
重逢。這個字眼在我的腦中來回打轉,順著神經深入四肢百骸,染指血脈,使我久違地感到了心潮澎湃。
記憶一旦被提起,便會如複通的水渠般狂奔。很快,我便想起了四十一年前,我與關山的那次夜談。
“不,算了。”我的血冷了下來,緩緩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