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削筆刀仔仔細細地颳去墨跡,一筆一劃刻下“越青溪”。
破損的手指反複描摹刻痕,給冰冷的方塊字漸漸染上血色。
想用這繼承了她血脈的身體賦予它轉瞬的存在感。
哪怕下一刻就會被無情的雨沖散,也好過了無生氣地矗立在這裡。
她叫越青溪。不是越小紅,不是瘋女人。不是誰的母親,誰的妻子,誰的兒媳。
她讀過大學,去過遠方。她喜歡寫詩,會彈琵琶。她本該鮮豔地活著,毫無顧慮毫無仇恨地活著。就像她的名字,青溪,平靜地流淌到歲月的終點。
她死於三十三歲的春天。她被草草埋葬於異鄉。
越青溪,越青溪,越青溪……越來越用力地摩挲,要把這三個字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也要讓這片土地記住,她曾經存在過,她曾經抗爭過。
天上的烏雲變薄了,黑色的雨水積起渾濁的水窪,殘存的紫色輝光照出我的倒影,雨點的波紋模糊了與她不同的特徵,彷彿她就在我的眼前,與我對望。
不受控地伸出手,騰起想要觸碰她的絕無可能的沖動。指尖的血先一步滴落,暈染的紅色好像她流出的血淚。
不敢再動,只是守著木牌,守著她。
好想就這樣守候到時間的盡頭。
雨停了,她消失了。
該活下去的,該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一首歌,為了一場雨。
為了在自己的身上聽見她看見她。
人總要有期盼。從前是她,今後也是她。
靠回憶,靠幻想,靠生活。靠絕望時分的轉機,靠悲傷時分的恍惚。
只要她在。
2009年4月29日
提前離開學校,在媽媽的墓前度過傍晚,直到天色全黑。整個白天都是為了這一刻的獨處,漸漸成了習慣。
春雨剛停,層疊的黑雲從天空的一角向外散開,紫色的餘暉仍然停留在山的尖頂上。
我感受到傍晚的風吹起樹梢,葉片上的水珠噼啪掉落,草上趴著蝸牛,仔細嗅聞能撞見到花的甜香。
光逆著木牌照到我的眼睛裡,柔和的暗色並不刺目。
她的名字正在被黑暗吞沒,背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一點一點地隱藏起來。
我扶著木牌站起,讓它在土裡紮得更深。
沒有再去觸碰,因為黃昏是不可改的天象,是已寫好的命運。
她的腳步註定停在過去,能走出去的只剩下我。
一個念頭從心底生發,如同這春天裡無數正在生長的草木,向我張開嫩綠的芽孢:我要走出去,帶著心裡的她走出去。
能走多遠是多遠。
我要活成她本應該的樣子,不被這座大山困住的樣子。
這是我新的希望,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