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幹澀刺痛,沒有淚水流下。
淚已化為血流幹,讓整個胸腔變作空洞。
將身體浸泡在硫酸裡,骨肉一併成碳,所承受的痛未必會比現在的我更多。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靈魂深處在嘯叫,雙手雙腳都是麻木,藏在牆角的陰冷裡,靠抱緊媽媽的鐵盒才能找回一星半點的存在感。
外在的感官完全消失,屋外不是黑夜,而是無光的地獄。我陷入其中,如同進入沼澤,被窒息裹緊。
不能呼救,無法發出哪怕一個音節。因為唯一愛我的人已經不在。
和遺忘纏鬥,紙上屬於媽媽的每一個字都要被刻進腦海深處,遺忘就是犯罪。
可恨,可怖,可悲,可笑。
提筆太累,嘆氣太累,流淚太累,於是只能痴坐。
終於感受到心跳的存在,卻是懸在腦後,如同在喉管裡填滿血塊,一次的湧動能招來整個上半身的鈍痛。
數著痛,睜眼度過整晚,看見外面霞光萬丈,聽見隔壁鼾聲如雷。後院的雞在打鳴,叫得這樣嘹亮,充沛的活力讓人心寒。
終於攢足了回憶媽媽的勇氣,臨到下筆,腦中又變成空白。
明知再如何回憶都是於事無補,不過是讓自己心中更恨。
恨陰差陽錯,恨造化弄人。
恨自己的遲鈍,明明與媽媽朝夕相處,明明知道她和我一樣恨他們,卻沒有想到她早已給自己判下死刑。
恨爸爸,恨爺爺奶奶,恨每一個欺侮我們唾棄我們把我們逼迫至此的人。
甚至恨媽媽。恨她擅自為我安排了前路,卻未曾想過我是否願意用她的死亡換取自己的前程。恨她的天真,恨她寧願選擇死也不願為我活著。
更恨的是命運。毒藥的劑量足夠殺死一雙老人和一個孕婦,卻給一個成年男人留下了自救的機會。
讓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徒勞。
他沒死。我的父親,我們最恨的這個人,逃過了媽媽的計劃。
媽媽為我規劃的前途這樣美好,可我喪失了踏上去的資格。
多想她能活過來,多想用血脈捆住她的生命,多想告訴她你的前路不通,強迫她推翻所有的計劃,去幻想一個有她存在的新的未來。想得發瘋。
看不到希望,哪怕陽光再亮,仍舊是冬天。
她說她懦弱無能,她說她的存在沒有意義,她說她一心求死,她說要我活著,活出精彩。
都是假的。
真相是深淵,是我無法擺脫的家庭,是我仍然活著的父親,是我走不出的大山,是我註定不會如她所願的命。
我也開始說命了。
原來這就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