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色的水草從我的頭頂和下面鑽入我的身體,把我吸幹,最後變成那河底淤泥裡無數具粉紅骷髏中的一員。
2009年1月25日
一直在做噩夢,一直在發低燒,差點忘了今天是除夕。
我終於知道爸爸這段時間在忙什麼了。
他在鎮上認識了一個女人,很喜歡她。前不久,她說自己懷孕了,是個男孩。
爸爸給她在鎮上租了個房子,給了她很多錢,還偷拿奶奶的嫁妝給她打了一個金戒指,說之後一定要娶她。
可之後有一天,他到鎮上的房子去,發現裡面來了一大堆人,說是女人的夫家,來捉姦,要是不給錢,就把他打死。
爸爸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但他已經無路可逃,只能答應他們的獅子大開口,寫了欠條。
他躲了幾天,可那些追債的人總是能找著他,到了今天,追到了家門口,爺爺奶奶這才知道爸爸的所作所為。
爺爺氣得渾身發抖,奶奶則坐在地上大哭,我躲在門後,看見爸爸毫無骨氣地跪在幾個追債人面前,一個勁地求他們再寬限幾天。
就這樣僵持了很久,人家還是不饒他,甚至拿出刀來,揚言要剁了爸爸的手抵債。
屋外聚了一群圍觀的鄰居,爺爺實在沒辦法,把壓箱底的棺材本拿了出來,把他們打發走了。
當爺爺邁著顫抖的步伐走出來,把錢交給他們時,他彷彿老了十歲,面色也變得像抹了鍋底灰一樣難看。
討債人走了,家裡的氛圍變得無比沉默,大家完全忘記了今天還是除夕,也忘了家裡除了爺爺奶奶和爸爸,還有兩個人。
不過,我還記得,媽媽還記得。
小貓也記得。
這個晚上,家裡的燈早早滅了。他們的沮喪沒有感染到我,反倒使我一陣陣慶幸,還有些開心。
我很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人,不止一個。家裡人都知道,包括媽媽。但大傢什麼都不說,讓它成為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常常在想,媽媽對於這個家來說到底算什麼。或許,他們需要的只是媽媽能生育的子宮,媽媽能幹活的軀體,而不是媽媽這個人。
他們總埋怨媽媽,說她生不出孩子,沒用。可她是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用“有用沒用”這樣形容東西的詞來評判呢?
我知道太多,可我能改變的太少。所以只能沉默。媽媽也是這樣。
幸好,在萬千件無奈之中,有一件是確定的:我知道爸爸之後還會拿我和媽媽撒氣,但至少在今天,他沒有心思管我們。
這時機太寶貴,足以讓我暫時忘記思考後果。
我聽見樓上媽媽輕輕敲地板,小貓跳進我的房間,這是我們先前約定的訊號。家裡有地窖,大家平常不會上到閣樓去,沒上鎖時,閣樓是整個家裡最靜謐的地方。
我帶著藏在火爐裡烤得熱乎的番薯和香腸偷偷跑上閣樓,和媽媽坐在一起,懷裡抱著小貓,聽著窗外的鞭炮響了一夜。
媽媽摟著我,教我織毛衣。小貓對毛線團很感興趣,追著它滿床跑跳,玩累了就窩回我們懷裡,用腦袋蹭我們的手討香腸吃。
對有些人來說,這是最糟糕的新年,而對另一些人來說,這是最美好的新年。
這天夜裡,我不再做噩夢了,我夢見了另一個家,沒有暴力,沒有歧視。只有我、媽媽,還有小貓,我們生活在一起。
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家。
只可惜,它只在我的夢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