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1日
我能說話了,媽媽也被放了出來,我很高興。可她一出來,奶奶就把所有的活都交給了她。奶奶說,她已經過了頭三個月,胎穩了,就該幹活。
她的手浸在冰冷的水裡,泡得通紅。我要幫媽媽,可她不讓。她說我的病還沒好,不能碰冷水。她把我推出家門,讓我去找朋友玩。
我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和一個瘋子的女兒做朋友。我不怪媽媽,我不知道應該怪誰。
我走出家門,發現有幾個人正往這邊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爺爺的堂弟,我管他叫三爺爺。跟在他後面的人我不認識,聽說三爺爺的兩個兒子都在大城市打工,應該就是他們了。
他們走到門前,問我爺爺奶奶在不在,他們是來串門的。
我這才發現他們最後面還跟著一個看上去比我小一些的男孩兒。他有點矮,長得很結實,厚厚的羽絨服裹在他身上,簡直像個皮球。他是三爺爺的小孫子,叫王坤鵬。
坤鵬,很好聽的名字。比盼仔好聽無數倍。
大人們進了正屋,圍坐一堂,讓我帶著堂弟出去玩。
堂弟第一次回村裡,對什麼都很好奇。我發著低燒,跑不快,只能氣喘籲籲地跟著他,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人看丟了。
不知不覺的,我們就走過了大半個村子。
我走慢了一步,突然間面前就找不見堂弟的蹤影了。我喊了兩聲,然後聽見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那是人家在殺豬。
我快步趕過去,發現堂弟站在門口,正盯著那頭被五花大綁的豬,一動都不動。
我牽起他的手,想帶他回家,可他不肯,還說如果不讓他看他就告訴爺爺我欺負他。
我沒辦法,只能依他。
我看見幾個男人合力把豬拖走,用麻繩捆緊豬的四肢,將它抬上桌板。
一旁有人嚯嚯地磨刀,豬的慘叫聲延綿不絕,早已準備好的熱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人們的臉上露出猙獰,而我的臉上已滿是冷汗。
王坤鵬卻是很興奮的樣子,當那把雪亮的刀被高高舉起時,我甚至聽見他在拍掌歡呼。
我不想看了,想走,可王坤鵬拉住我,硬讓我留下 。
血從豬的脖子裡噴了出來,噴到了地上和人們的身上。
他們拿一個大盆接住豬血,嘩啦嘩啦,滴答滴答,好像永遠也流不盡。
豬還在動彈,四肢無用地掙紮,破損的喉嚨裡發出漏風的哀鳴,彷彿一架殘破的風琴。
血的腥味被風吹得很遠,濃重的氣味彷彿擁有放大功能,把我和豬之間的距離一下拉得很近。我甚至覺得自己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踩到豬的鮮血。
我看見了那頭豬的眼睛。起先還很明亮,在呼哧呼哧的呻.吟裡,很快便暗了下去。
它死了,碩大的腦袋被割下,寬闊的鼻子直沖天空,而那雙曾經目睹過這片天地的眼睛也終於閉上,竟還有幾分安詳。
它被肢.解,肚子破開,臭烘烘的內髒流了出來,人們很快散開,清洗還在跳動的屍塊。
腸子和肚子裡的髒東西被掏出來,堂弟嫌臭,癟著嘴跑開了,而我呆呆地站在哪兒,直到那盆豬血上方飄著的熱氣完全消失。
我睡不著。豬瀕死的喘息還在我的耳畔回蕩,而只要一閉上眼,我就能看見滿地的血。
血在我的夢裡流成一條大河,浩浩蕩蕩的浪花把站在岸邊的我捲走,吞沒了我。
我沒法呼救,沒法掙紮,只能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