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後旅館就是你們的家
黎歌慢慢走向那個最小的孩子, 腳步輕緩，生怕驚動了他。屋內光線幽暗，昏黃的餘暉從破裂的窗欞斜斜灑入, 映在孩子纖細的肩胛上，投下一個輪廓模糊的影子。對方裹著一條薄薄的舊毯, 身子蜷成一團, 頭深深埋在膝間, 彷彿這樣就能抵擋外界的寒冷。
其他孩子察覺到黎歌的動作，紛紛往小北身後縮了縮, 像一群受驚的小獸, 眼裡滿是不安。小北察覺到了他們的恐懼, 連忙伸出手, 輕輕按住身後的孩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別怕，她們是來幫我們的。”
可她的嗓音微微發緊, 似乎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屋裡光線昏黃，角落裡投下大片的陰影, 那孩子就蜷縮在最深的暗處，裹著一條破舊的毯子，頭埋進膝間, 靜得像是沉入了夢境。空氣中漂浮著泡麵的餘香，但隱隱的腐臭氣息卻像一條潛伏的蛇，在空氣裡不動聲色地遊走, 讓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黎歌站定, 蹲下身, 目光落在孩子瘦削的肩頭心裡浮起一絲不安的預感。她伸出手，手指輕輕觸碰孩子單薄的肩膀。
一瞬間, 冰冷的觸感瞬間穿透她的面板，直抵骨髓。
黎歌的眉心微微皺起，眼神沉了幾分。她的指尖順著舊毯緩緩探下，最終握住了孩子的手腕。
那雙小手僵硬得像枯木，面板下已觸不到半點溫熱的血脈流動。死亡的寂靜像是一塊沉重的幕布，悄然垂落，將這個纖細的生命與世界隔絕開來。
她的動作頓住了，指尖微微收緊，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遲疑。
身後，蘇秧似乎察覺到什麼，靜靜屏住呼吸，像是害怕聲音太大，便會驚醒這個已經沉入永夜的孩子。小北卻倏地別開臉，嘴角緊緊抿著，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黎歌沉默良久，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像是落在水面的細塵，輕輕蕩開無聲的波紋。她緩緩松開孩子的手腕，靜靜地凝視著那雙毫無生機的指尖，良久，才伸出手，把那條破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輕輕蓋住了孩子冰冷的身體。
然後，她緩緩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北。
“她已經死了。”她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像一把緩緩落下的刀鋒，不帶一絲情緒，卻斬斷了所有僥幸。
小北的肩膀猛地一顫。
她的眼眶裡浮起一絲紅意，卻倔強地昂著頭，死死咬住牙關，喉間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呢喃：“不可能……”她的聲音輕得像是要被風吹散，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似乎想用疼痛喚回一絲現實的溫度。
屋內寂靜了一瞬，緊接著，壓抑的哭聲此起彼伏，像是一層層被撕碎的帷幕，終於遮掩不住悲慟的潮水。那些孩子低低地啜泣著，哭聲像是貓兒被雨澆透後的哀鳴，帶著忍耐後的崩潰，又帶著不知所措的惶然。
蘇秧心頭一緊，緩緩掃視了一圈，才驀然發現，這幾個孩子清一色都是女孩。她微微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們身上，稚嫩的肩膀單薄而脆弱，卻強撐著不肯彎折，她們大多剪短了頭發，淩亂的發絲遮住原本該是柔和的輪廓。
最顯眼的是小北。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微微抬著下巴，唇線繃得緊緊的，像是在竭力抑制什麼。她臉上的黑灰掩去了原本的輪廓，讓她乍一看竟更像是個瘦弱的男孩。若不是方才小南脫口而出的“姐姐”，蘇秧一時甚至沒能察覺她的真實性別。
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澀意，本該是家裡的小公主，本該被人疼愛呵護，可現在，蘇秧的喉頭微微發澀，終究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你們的父母呢？”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哭聲也變得壓抑。
角落裡，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頭，聲音細細軟軟：“爸爸說回來找我的，只要嫣嫣乖乖待在這裡……”
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像是仍舊固執地相信那個承諾，等待著某一天，她的父親會推開門，把她帶回家。
然而小北卻冷冷地打斷了她的幻想。
“他們不會回來了。”
她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沒有絲毫波瀾。可若是仔細聽，便會察覺那壓抑在冷漠之下的鈍痛，像是一道早已腐爛的傷口，被人用刀尖硬生生剖開，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痕跡。
小女孩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像是一根信念的弦被狠狠割斷，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失魂落魄。
蘇秧皺了皺眉，似是驀然明白了什麼，她緩緩蹲下身，將身旁的小南抱進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聲音柔和：“小南的爸爸媽媽呢？”
小南把臉埋在蘇秧的肩窩裡，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細瘦的手臂死死地抱住蘇秧的脖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的頭發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汗味和塵土氣息，原本該是幹淨柔軟的發絲，如今卻打著結，亂糟糟地貼在臉頰上，白嫩的手背抹過眼睛，斷斷續續地哽咽道：“他們……他們不要小南了……”
蘇秧輕輕拍著小南的背，像是在安撫，又像是自己也需要這點溫度來緩和內心的沉鬱。她低頭輕聲問道：“其他人的爸爸媽媽也是嗎？”
她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眸裡映著搖曳的微光，嘴唇顫抖著：“他們說，基地……基地不要小孩子……姐姐，只有姐姐願意留下來陪著小南……”小南哽咽著點了點頭，含糊不清地說：“他們說小孩子……沒用……吃飯太多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小得像是一縷即將散去的風，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她的衣領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蘇秧的心狠狠地一縮，生出無端的憤怒，基地是人類在廢墟之上勉強建立起的秩序，可在這個秩序之下，仍舊有無數個像小南這樣無力反抗的孩子，被毫無憐憫地拋棄在外。只因她們太小，無法勞動，無法拿起武器，無法創造價值……
這些孩子剪短頭發，弄髒臉頰，像是一群小獸本能地將自己裹進偽裝的皮毛裡，竭盡所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眼、不那麼脆弱，以此換取一絲活下去的可能。
可她們依然失去了同伴。
蘇秧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目光落回小北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