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池2
入夏後的第三場驟雨停歇時,我在木匣底層翻出半塊染血的玉佩。
那是魔界舊部託人送來的信物,邊角還刻著幼年魔主常玩的虎頭紋樣。
“是他...那個孩子...”
問青研磨的動作頓了頓,墨汁在硯臺裡蕩開漣漪:“想去看看?”他總是這樣,不用我開口,便能看穿眼底藏著的牽掛。
我們選在月隱星稀的子時出發。
問青將白蓮發簪換成普通木釵,銀發隨意束在身後,倒像是誰家出門遊歷的書生。
師姐倚在竹籬邊拋著銅鏡,叮當作響的銀鈴聲驚飛了夜梟:“早去早回,別被天界那群老東西逮著。”
話雖兇,卻往我袖中塞了把淬著毒的銀針。
魔界的永夜彌漫著紫黑色瘴氣,卻在邊界處奇跡般開出大片曼陀羅。
曾經破敗的魔宮煥然一新,琉璃瓦上流轉著暗金紋路,簷角懸著的銅鈴竟與我袖中玉佩上的虎頭如出一轍。
當守衛攔下我們時,幼年魔主清亮的嗓音突然穿透夜色:“是我的人!”
如今的魔主褪去稚氣,黑袍上繡著暗紋,卻仍像幼時那般,攥著我的衣袖不放。
他領著我們走遍魔宮,指著新修的學堂與醫館笑得開懷:“都是按恩人說的,教魔崽子們識字,也救那些受了傷的魔。”
……
問青安靜地站在我身後,指尖卻悄悄勾住我的小指,在掌心畫著安撫的符咒。
返程時,魔主塞來一袋魔界特有的熔岩果,表皮還帶著溫熱的氣息。
問青替我接過,轉身時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糕,那是今早我偷偷藏在他懷裡的,此刻轉手成了謝禮。
回竹屋的雲路上,我咬著熔岩果,看他銀發被風吹起又落下,突然覺得,這偷來的半日奔波,竟比任何安穩都鮮活。
竹屋的晨霧還未散盡時,我們悄然歸來。
問青剛把木門推開條縫,就見師姐翹著腿坐在門檻上,銅鏡在她指間轉得飛快,映出滿院東倒西歪的玉簪花:“可算捨得回了?昨夜雷劫過境,偏生你們種的花精最會湊熱鬧。”
折也醒了,但忘了自己是誰。
她嘴上抱怨,卻在瞥見我們袖中鼓鼓囊囊的熔岩果時,眼睛亮得像偷腥的貓。
次日午後陽光正盛,問青在灶臺邊搗鼓新得的食材。
熔岩果遇熱迸出金紅色的漿汁,混著桂花糕的甜香在屋裡彌漫。
我倚著門框看他挽起袖口,銀發垂落擋住專注的眉眼,偶爾轉頭朝我笑,沾著麵粉的鼻尖像是雪地裡落了片楓葉。
師姐不知從哪摸出個酒葫蘆,盤腿坐在房樑上晃悠,銅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小沒良心的,去魔界也不捎點魔釀回來。”
暮色爬上窗欞時,我們在院中的老樹下支起竹榻。
問青將煮好的熔岩果甜羹盛進荷葉盞,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溫度比羹湯更灼人。
師姐突然用銅鏡反射夕陽,晃得人睜不開眼:“別看了,再看蓮花都要羞得不開了。”
話音未落,滿院花朵像是應和般簌簌抖動,驚起幾只棲息的流螢。
夜漸深,竹榻吱呀輕響。我枕著問青的手臂,看他用銀針刺破熔岩果,在夜空畫出流轉的光紋。那些光痕交織成網,竟與魔界宮殿簷角的符咒如出一轍。
師姐的鼾聲混著遠處蓮花海的低語傳來,恍惚間,我忽然覺得所謂偷來的安穩,大抵就是這般模樣,在驚心動魄的奔波後,仍能枕著熟悉的心跳,聽花開的聲音。
竹榻搖晃,問青的指尖仍在勾勒未完成的光紋。
那些金紅色的軌跡落在他銀發間,像極了魔界永夜中不肯熄滅的星火。
我忽然想起他在魔宮簷下安靜站立的模樣,那時他垂眸聽魔主講述新政,睫毛投下的陰影裡,藏著比玉簪花海更溫柔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