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花
黑暗,如潮水,當漫過意識時,我聽見問青的心跳聲與我的重疊,像兩片在暴雨中相依的玉簪花瓣。
他最後注入我掌心的靈力泛著白蓮的微光,恍惚間與初見那日他銀發上沾染的晨露重合。
原來有些羈絆,從相觸的剎那便註定要在劫火中重生。
再睜眼時,藥爐的青煙在竹屋樑間繪出蜿蜒的軌跡,像被風吹散的咒文。
問青歪頭靠在床邊沉睡,蒼白的手指仍固執地扣著我的手,發間新生的白蓮垂落幾片花瓣,正巧落在我眉間將褪未褪的硃砂上。
“裝睡的話,這碗藥可就歸我了。”
沙啞的聲音驚得簷下青鳥振翅。師姐倚著門框,腕間僅剩的銀鈴纏著褪色的布條,晃出斷續的清音,“還以為要去奈何橋邊撈你。”
她總愛把擔憂藏進玩笑裡,可銅鏡在袖中微微發燙,映出她泛紅的眼眶。
三日後,人間的臨安城,花燈沿著長街鋪成倒懸的銀河。
我攥著問青的手穿梭在人潮中,眉間硃砂不經意蹭上他衣襟,暈開一點溫熱的紅。
糖畫攤前,他笑著接過我轉出的蓮花糖,雪松香混著麥芽糖的甜漫上鼻尖,猜燈謎處,師姐故意把難題推給我,自己卻悄悄用銅鏡映出答案,被識破時還笑得坦蕩。
河面上蓮花燈隨波逐流,載著世人的祈願沉入夜色。
問青忽然停下腳步,抬手替我擋住擁擠的人流,發間白蓮掃過我泛紅的眼角:“看。”千盞孔明燈正扶搖直上,在墨色天幕彙成流動的星河,將他眼底的溫柔映得愈發清晰。
我忽然想起那些不好的夜晚,我們蜷縮在破舊的草屋裡,數著漏雨的屋頂縫隙裡的星星。
而此刻的星光落在他睫毛上,落在師姐重新系好的銀鈴上,落在街邊孩童嬉笑奔跑的身影裡。
原來所謂新生,不過是傷痕長出藤蔓,將過往的荊棘纏繞成花環,在人間煙火裡,把顛沛流離過成細水長流。
晚風捲起發間碎銀,帶著糖香與玉簪花的氣息。我握緊問青的手,又朝師姐晃了晃新得的糖人。
她嫌棄地撇嘴,卻還是湊過來咬了一口,銅鏡在袖中輕輕發亮,映著三人交疊的影子,被燈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足以延伸向無數個共度的歲歲年年。
人群突然爆發出歡呼,推著我們湧至河畔高臺。不知誰起的頭,萬千聲音交織成浪。
我聽見問清說:“一願歲歲常歡愉——”我望著問青被燈火映亮的側臉,他銀發間的白蓮輕輕顫動,
像極了我們初逢時花海中搖曳的模樣。
那時他渾身是傷卻仍笑著將沾血的花瓣別在我發間,如今終於能在這般熱鬧的人間,又聽他從容地說:“二願萬事皆勝意。”
師姐忽然將銅鏡翻轉,鏡面映出三人重疊的輪廓。她腕間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布條上暗紅的痕跡早已洗成淺褐。
“最後一願——”她故意拖長尾音,指尖卻罕見地鄭重,點在鏡面中央,“願這荒唐人間,容得下所有固執的重逢。”
河面上的蓮花燈愈聚愈多,倒映著漫天孔明燈,恍惚間分不清哪處是星河,哪處是人間。
我握緊問青的手,又碰了碰師姐垂落的衣角,忽然覺得過往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在此刻化作了繞指柔。
玉簪花的香氣混著糖畫甜膩的氣息撲面而來,原來最珍貴的圓滿,不過是傷痕裡長出的溫柔,在煙火塵埃裡,把劫後餘生過成三願的尋常。
回到竹屋時,玉簪花海在月光下翻湧成浪,將竹籬染成朦朧的白。
問青關上門的瞬間,燭火輕輕搖晃,在他銀發上碎成星子。我忽然想起他在燈會上替我擋開人流的模樣,指尖不自覺地撫上他發間那朵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