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
人界的春雨總愛纏綿,青石巷口的油紙傘下,問青蒼白的臉色在氤氳水汽裡愈發朦朧。
我將鬥篷又緊了緊,把他往懷中帶了帶,指尖拂過他後頸尚未癒合的誅魔箭痕,那些灼目的金色紋路像藤蔓般纏繞著蒼白面板,是天界烙下的罪印。
”別看了。”他忽然輕笑,發間銀絲垂落,掃過我腕間那道早已結痂的劍穗舊疤。
我們棲身的小茶館飄來新茶的清香,混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白梅氣息,倒比魔界鎏金燭臺前的闇火更讓人安心。
掌櫃的阿婆總愛往我們桌上多添兩碟桂花糕,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慈祥:”小夫妻看著面生,可要嘗嘗這剛蒸好的點心?”
我正要開口否認,問青卻搶先應下,修長手指捏起糕點喂到我嘴邊,指尖溫度比糕點還燙人。
深夜的客棧靜謐無聲,問青靠在我懷裡翻閱人界話本,燭火在他側臉投下細碎陰影。
我數著他睫毛的顫動,突然想起魔界結界崩裂那日,他踏碎仙階時銀發飛揚的模樣。
此刻卻像只慵懶的貓,任由我替他梳理因運功紊亂而打結的長發。
”在想什麼?”他合上書,額間魔紋泛起微弱光芒,與我後頸的蓮紋遙相呼應。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染血的舊衣上,那道被誅魔箭貫穿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我沒有回答,只是將他摟得更緊。
人界的歲月看似安寧,可每當夜深人靜,問青的劍,殘鳴總會在耳畔響起,提醒著仙魔兩道仍在暗處虎視眈眈。
那些藏在行囊深處劍的碎片,偶爾會發出清越的嗡鳴,彷彿在催促我們。
半月後的清晨,阿婆送來新採的野茶,看著我們相握的手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是想問兩個外鄉人為何總形影不離,卻終究只是嘆了口氣:”後山的杜鵑開得正好,小郎君們不妨去看看。”
漫山遍野的杜鵑紅得似火,問青站在花叢中,銀發與緋色花瓣糾纏,額間魔紋被陽光映得朦朧。
我伸手觸碰他腕間的黑紋,那些曾被誅魔箭灼燒的傷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他突然轉身將我抵在樹幹上,呼吸間盡是人間煙火的氣息。
”後悔嗎?”他的鼻尖蹭著我的,”放棄魔界尊位,陪我在這凡俗之地躲藏。
”我望著他眼底重新亮起的金紋,想起六年前靈泉深處他說的”乖乖,數呼吸”,想起重逢時他跨越仙魔界限的那句”這次換我來尋你”。
指尖撫過他後頸的傷疤,我將他的頭按在肩頭:”你說過,我們的劫數要一起扛。”
遠處傳來山民的歌謠,婉轉悠揚。問青劍的碎片在懷中輕輕震顫,卻不再是一人的悲鳴,倒像是在為這場平凡的相守而歡唱。
暮色漸濃時,我們並肩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問青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天邊的火燒雲:”看,像不像魔界的曼珠沙華?”
我望著那片絢爛的紅色,握緊他的手。
原來所謂安穩,不過是與你在人間煙火裡,將仙魔的驚濤駭浪,過成細水長流的歲月。
客棧的燈火在雨霧中明明滅滅,阿婆已經在門口張望。
問青攬住我的腰,低聲道:”等傷全好了,帶你去看更美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