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兩周,李善情住院,偶爾會想起莊敘。一天晚上,他嘗試換了號碼給莊敘打過電話,還是無法接通,懷疑莊敘遮蔽了所有的陌生號碼。
可能莊敘是吃了以前認識李善情時的虧,不想再收到陌生號碼的訊息,再沉入一段糟糕的關繫了。
不過確實是這樣,李善情和莊敘不該再聯系。李善情也早已減少了去看莊敘各類新聞和訪談的頻率,以免自己對莊敘的正面形象感到妒忌。
李善情很難想象,如果當時沒有與莊敘徹底分開,現在兩人的關系會是如何雜亂無章。要莊敘不幫助他,或完全不發聲,大概不是莊敘的性格,但如果莊敘加入,事態又會複雜百倍。
這結局對他們兩人都好,或許李善情本來就註定是孤單的。
大部分的時間裡,李善情已經接受了,正常地度過生命中沒有莊敘的時刻,並覺得聚散離合是人生最常有的場景。
他沒那麼需要莊敘,莊敘也沒那麼需要他,他們本便是由李善情的自私與強勢,強行綁到一起過的,兩個沒有能完美貼合的面的多面體。感情說淺不淺說深不深,放進土裡埋掉就可以結束,李善情應當遵循理智的教導,不必太可惜。
可是莊敘現在會在和誰發簡訊呢?他會不會和新的人戀愛並與對方說晚安,在離開辦公室時報備?傷心時又會和誰打電話?
李善情生病的時候心靈很脆弱,想到類似的橋段,就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五髒六腑縮到一起,幻想自己在那時對莊敘說他後悔了,他們再多在一起一禮拜,要莊敘重新重視他吻他,不要走出他的生命,哪怕只是一週。
這時候,李善情既體會到noaue的必要性,又發現在這種時刻,他並不想以藥物控制自己的傷心。因為和別人不同,如果連他都忘記他和莊敘那一段短暫的戀愛的話,這世上就不會有人再記得了。
好在打不通電話,精神也不好,李善情睡一覺,情緒也就過去了,覺得等以後身體好些,還是得盡早植入,不然人一生病就這般沒用,怎麼行?
李善情的感冒在九月底基本痊癒,先前安排好的幾場採訪和會面,終於可以提上日程。他人瘦了一圈,不想出鏡露出虛弱的模樣,因此又將上半年常約的那位造型師邀請過來。
吃了兩顆過敏藥,化妝師將他打理得很精神,稍顯凹陷的面頰看上去都鼓起來,也留下了很不錯的照片,爸爸媽媽看到後發來誇獎。
李善情的第一架飛機是從一位經紀商那裡購買,機齡三年多的二手中型機,由一位富商售出,在十月底翻新完成交付。
飛機機身噴塗了黑色的noaue的商標,停到番城市郊一個小型機場的運營商私人機庫裡。
李善情近一年來走到哪都得被人陰陽怪氣地訊問幾句,承認自己有一部分已變得冷酷和利益至上,這天難得産生了久違的純粹的高興,喊上司機,載著趙自溪、方聽寒,還帶了瑪麗一起去看,大家都十分滿意。瑪麗拍了幾張照片,番城的涼風吹進大大的機庫,吹起她的襯衫衣角,艙門外天空有一片片的雲團,呈現出紅與灰藍的色彩。
在這個時候,李善情又想到莊敘,無聊地想如果莊敘也在這裡。這種毫無必要的想起,使他的身體出現了一種他以為不會再出現的僵硬和幻覺般的痛,讓李善情發自內心地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站在瑪麗身旁,看她拍的照片,煩躁地想,一段難以界定的初期感情,應該不難渡過,究竟為什麼就像他的哮喘,他的過敏和所有的慢性疾病一樣,死不了又好不了。
李善情強迫自己開朗地問瑪麗,要不要和飛機合照,在她答應之後,拿著她的手機,幫她拍許多張。以免自己陷入更深、更不合時宜也更不像他會産生的憂鬱。
恰好十一月中旬,利城有一場行業沙龍邀請他,李善情隨口問了主辦人還有誰,主辦人提到了維原生科。
李善情沒有猶豫,立刻答應,並在當天帶了造型師,前往利城。
李善情在夜晚出席,入場後引起一陣小小的騷亂。沙龍裡創業人、同行雲集,有人喜歡李善情,有人特別排斥。李善情現在已經很適應這種情況,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找了個舒服的沙發,與朋友聊得很愜意。
他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太明顯地尋找某一個人的身影,大約半小時後,李善情沒有等來莊敘,等來了周開齊。
周開齊好像老了些,頭發花白,眼神掠過李善情的臉,表情僵了僵,一副很排斥的樣子。李善情不以為意,站起來走過去,想和他打個招呼,剛走近他,說“周總,很久不見”,周開齊的手機震了,拿出來,李善情看見了莊敘的名字。
周開齊一定覺得這電話來得正好,說“不好意思,得接去接我們莊總的電話”,便按了接聽,往反方向走,李善情不知自己是幻覺,還是真的聽見了莊敘的聲音。
那是近得不能再近的,一年來離李善情最近的莊敘的聲音。十分冷靜,十分平穩,也十分得輕,像絲綢和銀器,從周遭嘈雜的空氣裡冷冷地浮過,很不容易才為李善情的耳朵捕捉到。
李善情看周開齊走遠,眼前出現了將近兩年前,莊敘在他的病房外面的醫院休息室裡吃漢堡的背影,重新感受到了一種已經斷裂的聯結,然後聽到怪聲,低頭看到自己的手錶因為心率過高而報警。
這天夜裡,李善情睡在酒店,淩晨三點時忽然醒了。
他全身燥熱,出了一身汗,很罕見得出現了平時不會有的狀況,有些不知所措,莫名睡不著了,去浴室沖了個澡,竟還是沒有完全平複。
李善情又躺了一會兒,難以在這種情形下入眠,硬著頭皮想找方法解決,雖有理論,從未實踐,試了試覺得實在是不行,想要放棄,卻忽而想起了一年前他生日前夜莊敘來找他時,莊敘吻他。
李善情閉起眼睛,恍惚地想著當時莊敘嘴唇的溫度,又過了一會兒,李善情的理智燃盡,左手摸到手機,給莊敘打去電話。
仍舊是無法接通,不過也不要緊,李善情的手機掉在床單上,無法接通的提示音也忽遠忽近。
過了段時間,李善情發出了一些聲音,容忍自己叫了一次莊敘的名字,而後不再有多餘的力氣。空氣裡飄來不好聞的、孤獨的氣味,身上和衣服上也出現了不容忽視的不潔淨。
他躺了一小會兒,起來洗澡,電話已經自動斷線了。在浴室裡,他再一次不能控制地想到了周開齊電話裡傳出的莊敘的聲音,那麼輕,那麼近。李善情好在一慣沒什麼羞恥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將噴淋頭開到最大,水澆在他的背和頭頂,沒有過多久,他一手按住了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