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一年他們搬了辦公室,時間來到夏季的尾聲。
李善情既怕冷又怕熱,還怕太陽曬,但搬辦公室這天,偏偏是個大晴天。趙自溪便和他一起,站在玻璃後方,辦公樓圓柱的陰影裡。
由方聽寒當搬家的總指揮,他們即將去到一棟更新更大的辦公樓,因noaue的第一期臨床試驗已即將開始,且原先的辦公室由是盧正明牽頭租下,李善情說覺得晦氣。
趙自溪從李善情那裡知曉克裡蘭公司與盧正明的事,也後知後覺察覺到了危險,不過並不清楚李善情具體的計劃。最初時從一月下旬開始,李善情在研發部開會時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開了不少員工,還突然解散了幾個小組。
盧正明因此來找過他,趙自溪隔著玻璃看見,覺得兩人的氣氛並不是在吵架,不過也不算不上十分融洽。
盧正明一臉肅穆,李善情則坐在皮椅裡翹著腿,嬉皮笑臉地安撫。
待盧正明走後,趙自溪有些不放心,與方聽寒一起去詢問,李善情聳聳肩:“把正明哥好不容易塞進來的愛將開了,他有點生氣,我哄了哄他。”而後表情淡下來,告訴她們,他和新投資人達成了秘密協議,不過得先逼盧正明和他的基金會退股。
不久後,李善情開始以創始人的身份頻繁登上媒體報刊,令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趙自溪終於稍有些理解李善情的用意,是對話語權的迅速爭奪,與對研發中心實權的掌控。
李善情將noaue稱作現代人情緒的療養艙,使人減緩痛苦,但不至成癮,不論是深受注意力缺陷病影響、常需要服用專注藥物的人群,還是憂鬱症的患者,都可以在noaue中找到適合的歸屬。
李善情原本便長得好看,做演講時,頗有一些夢幻的傳教意味,很快便得到許多年輕人的支援,申請成為志願者的人數超乎趙自溪的想象。
當然,他也收獲了大量的剖析與批判。李善情第一次路演談到“情緒訂閱”的影片被反對者翻出,廣為傳播,作為他正在製造一種偽裝成藥艙的精神類毒品載具的佐證。
不過李善情的表現已與當時迥然不同,他與倫理專家對談,面對對方尖銳的問題,面不改色地反省了自己的說法。
——當時年紀還小,急功近利,已經上了很多堂道德課程,如今只是想為精神不健康的現代人做一些貢獻。
反對者當然不吃他這一套,當傳統派的媒體將李善情批駁成孵化器孵化出的怪物與罪人,與維原生科代表的醫用緩釋器作出完全兩極的對比時,李善情又深情地提及了克裡蘭公司曾關停的專案對他的影響。
趙自溪並未參與具體的談判,只瞭解李善情在幾個月內,不知從哪收集到了克利蘭公司關停專案的重要資料,與盧正明與幾位投資人之間的機密郵件,作為談判條件,也說服了兩名股東站在他這邊。
而後便是六月份,達成了最終的協議,由新投資人威爾接手了盧正明所在基金會、以及另幾位股東的股份,不久後,他們又獲得了一筆全新的融資。
這次搬家,新投資人威爾沒有來,不過他對李善情關愛有加,派來幾名保鏢相助。大樓外有有十幾個反對者,正在舉著牌子示威,被攔到了較遠的位置,不過聲音仍舊很大,喊著一些中止臨床試驗的口號。
趙自溪比李善情大四歲,在她自己的觀念中,年長的人應挑起重擔,不過若涉及有關公司與外部溝通的事務,她和方聽寒私下討論時,都感到被李善情良好地保護了起來。
若真要他們兩人去面對盧正明和克利蘭公司,兩個常常在實驗室的休息間裡湊合過夜的書呆子,大抵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李善情成功得到的,是公司的實際權力,noaue已聲名鵲起,人盡皆知,本質上也並未違反法律,且發展勢頭良好,代價則是他本人的人身安全,以及個人名譽。
趙自溪都接到過母親和親戚打來的電話,問她究竟在為什麼公司工作,怎麼外頭說得那麼不好聽。
春天到夏天,她也經常聽到李善情和父母打電話,有時是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有時輕聲細語地安撫,讓他們無需擔心。
不過任輿論紛紛擾擾,趙自溪與方聽寒都未曾動搖。七月有一個深夜,李善情和趙自溪在研發中心留到最晚,他送她回家時,停到她家門口,在車裡忽然問她:“自溪,我們來做好過別人做,對不對?”
李善情這半年十分勞累,常因體力不支去醫院打營養針,平時很少顯露疲態,以漠然與理智的形象示人,彷彿表情再少一些,情緒波動不明顯些,便可以更好地抵擋攻擊和流言蜚語。只有和最親近的人在一起,他才會像以前一樣,稍撒幾句嬌。
趙自溪安慰他說“當然啊”,之後李善情似乎是頭一次和她提起了維原生科,問她:“你覺得如果等以後我們的成品上市了,公司風評會不會好一點?”
“很難判斷……”趙自溪並不敢下定論。
“這下慘了,”李善情感慨,“真的要變成維原生科的反面案例了。”他抿起嘴角,唉聲嘆氣,表情是那陣子很難出現的生動:“我最近都不敢陪瑪麗去餐廳吃飯。”
趙自溪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看他搖頭晃腦,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腦袋,李善情愣了一下,不知想起什麼,對她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突然之間變得成熟,讓趙自溪很難忘記。
“這樣好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他也很喜歡摸我的頭。”李善情這麼對她說。
搬了辦公室後,李善情工作和學業的壓力未減,不時出席一些社交場合,在兩名保鏢的保護下,大大方方地晃來晃去,與不同的人物虛與委蛇。
有時他也會希望能碰上莊敘或維原生科的高管,但不知為何,大概是運氣用盡,從未碰見過。
出於身體的原因,李善情無法離開番城太遠,但公司發展後,有太多工作必須離開番城進行,他和威爾商量,決定買一架私人飛機,配備自己的醫生和器材,以供出行。
到了九月份,由於換季溫度變化,李善情生了場感冒。
或許是積勞成疾,肺炎雖未複發,他卻昏昏沉沉,總不見好。好在第一期臨床試驗進行得很順利,學校的教授也體諒他,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