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他們走來,李善情臉上已經絲毫不見昨天面對莊敘的不甘和委屈,像完全消化了無法植入緩釋器的怨憤,迅速地拋卻了錯的路途,決定朝別的方向走。
“講你的學習。”周律師站起來,走過去,像昨天莊敘一樣替李善情理了衣領。
李善情看了看莊敘,說:“莊敘知道的,我的簡歷先給他看過。那有說我要轉學嗎?”
“說了。”莊敘比周律師先開口。
這時候,周律師的手機震了起來,她有個不得不接的工作電話,便快步走出去接,這小花園裡只剩下莊敘和李善情。
上一次莊敘來這裡,誤會了李善情,態度不太好。這一次說不清是什麼場景,不過李善情的態度到是很隨意,完全不心虛,對他說:“護士跟我說你上午來看我了,謝謝哦。我現在已經不生氣了,我能不能植入,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不過我就是被你氣出蕁麻疹的,”話音未落,他又轉轉眼睛,“我都沒有和我媽說。”又露出些得意:“不然你肯定被她拉進客戶黑名單。”
“我沒遺産官司要打了,”莊敘打擊他,“我聽周律師說,她好像也不知道你繞過她們,把體檢報告給我的事。”
李善情撇撇嘴,“嗯”了一聲,告訴莊敘:“我準備提早離開濱港啦,昨天你走之後,我很快就決定了。”
“你會在意嗎?”他好奇地問,又馬上轉開眼,“算了,我知道你也無所謂。莊敘,你不會對你不在乎的人隨口說的話,也有強迫症,必須要對方實現吧?我是說你覺得我會上濱港大學的事。”
李善情的眼神坦蕩單純到殘酷的地步,他說出這些話如此簡單,讓莊敘也認清,事實本是如此。
十六七歲的不成熟青少年說出的話,怎會有人句句當真?
有時從飛機上往下看,白雲會像厚得完全可以承載重物,莊敘對李善情的話語,也有類似的誤解。將無處放置的緊密情感,壓在一個實際脆弱得無暇他顧的人身上,是放置者的錯。
如果是幾年後的莊敘,即便想問,也會控制住。但莊敘當時卻不知為什麼,不夠大方地追問:“你上完學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那也太遙遠了,”李善情說,“我不想那麼遠的事情。”
傍晚最後的夕陽沉得很快,花園裡的自動燈亮了起來,照得李善情的頭發毛絨絨。他觀察著莊敘的臉,忽而問:“莊敘,你願不願意再帶我出去玩一次啊,我走了之後應該很久都不能回來。”
“為什麼要我帶,”莊敘問,“覺得我不會內疚?”
李善情乖乖地搖搖頭,說:“不是啊,你怎麼什麼話都記住,我覺得和你出去玩很開心。”
“當然也有你本來就不會內疚啦,”李善情又笑了一下,“你帶我去玩嘛。”
說實話,莊敘被他瞞騙,他一句歉都不道,任誰都應該拒絕,但莊敘卻還對他說“行”。
後悔過很多事,覺得完全能處理得更好,但沒有這一件。莊敘無法說後悔。
三月就這樣結束。四月份李善情反著時差忙轉學的事,也有試要考,所以很忙,沒法出門玩,莊敘收到他的訊息,都在淩晨三點。
而李善情空一些的五月,莊敘又回到內陸的工廠,出差大半個月。
來到六月,兩人終於對上了時間,在一個週日的下午出門。李善情沒做計劃,說讓莊敘做司機,帶他在濱港開一圈,因為這麼小一個濱港,他去過的地方卻不多。
那天的天氣非常好,一場臺風剛剛離開,氣溫適宜,不冷不熱。
莊敘去接李善情,等了五分鐘,李善情晃晃蕩蕩從拱門裡走出來,戴了一頂灰色的漁夫帽防曬,以及黑色的大墨鏡,穿著薄的白色長袖t恤。
漁夫帽遮住他半張臉,在微微燥熱的陽光裡,莊敘莫名覺得李善情高了、成熟了一些,褪去了少量少年的氣質。
在最近不算頻繁的聊天中,莊敘聽李善情接連說過三次,最近健康狀況良好,被瑪麗喂胖了。見面也有了實感,李善情雖然還是瘦,已不至於瘦得皮包著骨頭,臉頰稍出現一點肉。
“小莊,”李善情坐進車裡,繫上安全帶,轉過來看莊敘,用他沙啞的聲音,笑眯眯地說,“好久不見,你看看我有沒有變化?”
莊敘說“沒有”,李善情大驚失色:“怎麼可能啊,我長高了的,零點五公分!”
他拽莊敘:“不行,我們下車看,可能我坐著,你看不懂我的身高吧。”
莊敘沒理他,抬手把李善情的手擋開,啟動汽車。
李善情嘟嘟噥噥:“等會兒下車你就知道了。這個小莊,一點都不會接李總的話,明天就調離司機部門!”
莊敘是稍彎了彎唇角,李善情便很高興,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好像他們的關系已經回到從前,沒有過矛盾,沒有過爭論。
遺憾的是輕佻的言語,獨屬的稱呼,李善情對任何人都會流露,都會炮製。最後後來想成為他的唯一的那個人就明白,要把自己對這些表情與親近的珍視收納,藏去心底深深的處所,回到自己最初的面目。
任何浪濤無法將它翻出,才可確保安全。不主動,便不被領略,不被驚詫,不被笑話,不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