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路上車不多,轎車沿著一條能夠見到海的山道,以最低限速行駛。路過幾棟已經變得陳舊的高層住宅時,李善情發現莊敘顯得比往常更沉默。
李善情努力逗他,他沒什麼反應,像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帶李善情開車環市,沒打算聊天。
李善情畢竟精力有限,逗得累了,就暫且安靜下來,歇息片刻。
開到一個大的觀景平臺,莊敘轉彎,停到車位上,問李善情要不要下車去看。山上風大,李善情不能吹風,搖搖頭,兩人便坐了一會兒。
李善情正在心中隨意地挑選著合適的話題,想開啟聊天,聽到莊敘主動問:“你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李善情看他一眼,詳細地告訴他,“姑姑已經幫我找好房子了,瑪麗會和我一起過去。我爸爸媽媽還給我包了機,做了很多準備,應該沒問題。”
實際上,他本應該在五月中旬離開,可是莊敘答應他的事一直無法兌現,李善情定下了日期,又推遲三次,連媽媽都笑他:“真到要走了的時候,又捨不得濱港了?”
“那不錯,”莊敘說,“一路平安。”
李善情覺得莊敘的回應幹巴巴的,明明最近好像因為奔忙而曬黑了些,模樣也成熟了一點,卻彷彿在跟李善情賭氣,比在場真正的未成年人還像未成年。
難道都兩個月過去,莊敘居然還沒釋懷李善情騙他要上濱港大學,實際卻不打算留在濱港這件事?李善情都接受自己暫時無法植入醫療緩釋器了。
真看不出來,平時莊敘理都懶得理李善情,秩序感竟如此強烈,還以為他聽過就忘呢。
李善情看他幾眼,問他:“你在生我的氣嗎?”
莊敘起初不語,可能意識到自己不說話彷彿預設,又說:“我為什麼要生氣?”
李善情有點得意,就笑了,又靠近他,問:“如果你不生氣,你以後會不會來番城看我?”
“應該不會,”莊敘平靜地看著李善情,說,“我沒那麼多時間。”
莊敘突然之間變得這樣刀槍不入,讓李善情既覺得莫名,又不舒服至極。他最近身體不錯,不想再在車裡和這個悶葫蘆待著,開啟車門走出去。
太陽還是很曬,風比在車裡聽起來大很多,李善情只穿了單薄的t恤,被吹得緊緊貼在身上,帽子差點被吹掉。
觀景臺可以看見山下大片的灰色建築,然而李善情無心賞景,回頭去看車裡的莊敘。
莊敘本來好像不想走出來,僵持半分鐘不到,卻還是下了車。他走近李善情,李善情抓著帽簷,忍受著風,透過茶色的墨鏡,看到莊敘的手抬起來,脫下西裝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西裝外套也是暖的,帶著十分健康的體溫。
李善情感到一瞬間的迷惑,微微抬起頭看莊敘——莊敘臉上還是漠然,又來給他披了件衣服,實在奇怪。這讓他對莊敘死纏爛打的韌性重新回歸,又開始了鍥而不捨的狀態:“我剛剛想到,如果後天中午送我的話呢,你有空嗎?”
但莊敘毫不猶豫地再次拒絕了:“沒有。”
“……”
李善情本來不是容易生氣的人,他要維護自己的情緒健康,對一切都不太有所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偏偏很容易被莊敘激怒,頭腦一熱,忍不住有些氣急敗壞:“真的不來啊,說不定我發病死在飛機上,你就見不到我最後一面嘍。”
“有事求別人,可以好好說,”莊敘語調比他更冷,“不用動不動就死。”
“我什麼時候求你了?”李善情說完,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求了,有點理虧,又不想僵硬地結束對峙,便還是自己找了臺階,把態度擺正了一點,實話對莊敘說:“可是我們如果真的很多年都不能再見面,我也會想你嘛。”
他伸手去拉了一下莊敘,手指隔著襯衫,貼在莊敘的小臂的面板,很輕地推了推。
過了一會兒,莊敘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情緒:“後天真的沒空,要給你看行程表嗎?”
李善情善解人意,就也懂事地放棄了,說:“好吧。我把我出發的時間發給你,如果你不來送我的話,到時候你不論做什麼,都要在心裡幫我祈禱健康。知道嗎?”
他的帽簷遮住視線,不抬頭就看不見莊敘的眼睛,莊敘說“看到時有沒有時間”,聲音低低的,好像他才是那個做出退讓的人。
李善情是個很喜歡回顧分析一切他認為重要的時刻的人,喜歡辨認當時未能立即認清的情緒,他覺得人死了就不能思考了,因此要在活著的時候多想、多體驗,不能忽視任何一段經歷。
二十多歲,有一次他參加朋友婚禮,便在觀禮的時候,突然想通自己十七歲時,母親說他不捨得離開濱港,他沒有否認的原因。因為告別某地對他來說很簡單,他到了番城也真的沒有留戀濱港。拖拖拉拉,推推卻卻,只是因為留戀一個不太回應他的糾纏,卻會在吵架的深夜找來病房,替他整理衣服又說可以陪他過夜的人。
離開觀景臺之後,莊敘的態度總算不再冷得像冰,李善情也沒有給自己計分,他覺得他現在分數太低,不是很喜歡,就換了一種有利的計分方式,先給莊敘無理由扣了五萬分,再隨便地加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