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臺庭梅當然知道這是隻有一半的沈妙琴,但她好奇的是這究竟算什麼,沈妙琴看?起來對外界毫無反應,只像個柔軟又沉重的玩具,如果說這是遺體的話,她要更整潔,更像活人,沒?有一點腐爛的痕跡,這點和臺泓秋像極了?。
臺鈴飛拿起桌上的梳子給沈妙琴梳頭發,她的頭發燙成了?一個個的小卷,不?是特別好梳,需要特別細心和溫柔的打理才不?至於把頭發扯下來許多。這個場景非常怪異,臺庭梅感到從腳底泛起來的涼意,這是多麼溫馨的畫面,而她在這裡格格不?入。
“一點僅剩的回憶。”臺鈴飛一邊梳理著一邊說道,“我只來得及從‘河流’中?打撈起這些,她看?起來有點嚇人,對吧。如果有的選,我也不?想讓她看?起來是這樣的。”
臺鈴飛的確可以拜託小裁縫把沈妙琴的回憶和其他人的靈魂縫合在一起,這樣她看?上去的觀感就會好很多,可那樣就不?再?是她了?,一想到他人的靈魂將篡奪這具軀殼。沈妙琴的回憶成為混合意識體的養分,臺鈴飛就覺得無法接受。
“在我們都還小的時?候,”臺鈴飛輕聲說著,彷彿怕驚擾了?沈妙琴,“我和臺泓秋坐在陽臺的毛毯上,玩著一個布偶老虎,臺泓秋只比我大兩個月,但她從來都願意讓我先玩。你在樓底下騎車,後?來那把車給我和臺泓秋了?,因為你長高了?,再?也騎不?了?這麼小的兒童腳踏車。錄音機擺在陽臺的另一邊,播放著戲劇,沈妙琴正在慢悠悠地打毛線。過了?一會兒,大批工人下班了?,臺敬德也回來了?,他走到樓底下一手把你抱起來,提著那輛小車往家裡走去。”
“這就是她僅存的記憶,我握住她的手,就能反複重溫那一天。”臺鈴飛說,“就像是看?了?一場電影,時?間也剛好是差不?多的長短。”
臺庭梅無言以對,就像用?一張創口貼去治療剖心剜骨的痛苦,用?一隻水瓢去打撈海水中?的鯨魚,她能夠感覺到或許在臺鈴飛的內心深處,她是痛苦的,並沒?有因為這樣的生活而快樂,但她始終不?會有後?悔和內疚的情緒,這就是她的選擇,她在作出之前就做好了?承受的準備。這一點就是臺庭梅始終無法理解的,她是個很容易後?悔的人。
“我們永遠也無法出去了?嗎?”臺庭梅問?,“一直在這裡,沒?有過去,沒?有來世了??”
“本來就沒?什麼來世。沒?有輪回,我們的‘靈魂’都只是一次性的東西。並非不?能離開還魂街,只不?過一旦離開就再?也沒?有‘臺庭梅’這個概念了?。你已?經?無法在別的地方‘存在’,在現實裡我們都已?經?被抹去。”臺鈴飛說道,“我希望你在這裡活著,你不?能把他們拋下,你不?能忘記她們。選擇遺忘才是真?正地讓她們的一生都失去了?意義。”
臺鈴飛最後?幾句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不?太像是命令而像一種懇求,於是臺庭梅想到,如果不?是因為她還在這裡,整條還魂街對於臺鈴飛而言只是一座更大一些的墳墓罷了?。
臺庭梅到底沒?有絕情到那種程度,她對臺鈴飛沒?有多少恨意,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好吧。“
臺庭梅問?起梁群玉的事情。
“那一批新來的居民,”臺鈴飛搖了?搖頭,“這幾個人不?受我管轄,我翻看?不?了?他們的意識。只要那些人不?把這地方夷為平地,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至於梁群玉,她的意識已?經?和宏願融為一體了?,就連我都沒?有辦法剝離出去,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臺泓秋在哪兒。你知道我管理著這裡,只是借用?了?這個力量。”
“那假設他們離開還魂街,也不?會像我們那樣意識消散?”
“我不?知道,或許吧。”臺鈴飛說道,“既然你跟你店裡的那個新員工有些交情,告訴她,如果他們能回到現實,不?要忘記尋找江靜流。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這是個交易,我不?會再?幹涉他們在還魂街的所有事。”
臺庭梅沒?有立刻從辦公室離開,她很久沒?有看?到母親的面容了?,盡管殘缺,她摸起來甚至不?是冰冷的,臺庭梅不?捨得就這麼離開。
臺鈴飛拉住臺庭梅的手,放在沈妙琴的手上,三個人的手重疊在一起,臺庭梅忽然感到一種十分玄妙的感覺,她好像整個人的意識從後?腦勺處被抽離出去,可能意識斷片了?一瞬,下一秒她睜開眼時?,看?到了?只有三歲左右的兩個孩子,她們紅潤的面龐像雛鳥一樣,擠在同一張毛毯上,她的耳邊則回蕩著悠揚的戲曲聲。
等臺庭梅結束這場由回憶編織成的電影後?,不?知現在是幾點,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她看?到臺鈴飛的表情有些凝重,正站在一個檔案櫃前。
“發生什麼了??”臺庭梅奇怪地問?。
“有人取走了?檔案。”臺鈴飛說道,“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就在剛才我感覺到他們離開了?,我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這很特殊...我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到底是怎麼離開還魂街的?“
店長不?知去哪兒了?,到將近天黑仍然沒?有回來,何知君正準備閉店,她背對著街道,正在往下拉卷簾門,這卷簾門的滑動輪需要上點潤滑油,往下拉不?是特別順利,兩隻手都有些費勁。何知君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想應該是店長回來了?,她沒?有轉過身打招呼,因為這種卷簾門一旦鬆手就會自動彈回去,那她在前邊就白費力了?。
腳步聲向她靠近,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立刻就意識到來的人不?是店長,還沒?等她說什麼,她就感到喉嚨一陣涼意,她說不?出話了?,只能發出斯斯的嗬氣?聲,想必是她的喉管被割斷了?。是誰幹的?她感覺自己慢慢地倒在地上,那個人沒?有放手,而是託舉著她,並不?是因為大發善心,而是不?想讓何知君回頭,她一張嘴就流出血液,血已?經?湧進她的氣?管之中?,她咳嗽,隨後?流出更多的血,頸部大動脈一定也被割斷了?。在快要消失意識的時?候,她還想到,幸好這個卷簾門已?經?收了?回去,否則她的血必然噴灑在卷簾門上,就如一副潑墨畫作,不?過或許仍有一些濺到了?,也不?知道店長該怎麼清理。
二十分鐘前,李萬縧蹲在門口吃盒飯,他在街上看?到有賣魚香肉絲的,就要了?一盒,做得有些鹹了?,不?過他不?介意,鹹口的更好下飯。他給審珮帶了?一盒紅燒雞塊,還有柿子炒蛋,都是不?會出錯的東西,再?難吃都不?會難吃到哪裡去。
他和審珮住在還魂街後?街的破房子裡,本來都是上了?鎖的,不?過這鎖一撬就斷了?。房子外邊一段路後?就是下坡,那裡有一條接近枯竭的小河,說是溝渠更加貼切,水幾乎像是膠水一樣沉在底部。李萬縧吃到一半審珮回來了?,他說盒飯在桌上。
但審珮沒?有馬上就過去,而是站在門邊,好像在等著李萬縧把飯吃完一樣。
“你不?餓?”李萬縧問?,嘴裡還塞著裹滿醬汁的米飯。
審珮只是說道:“吃快點。”
“為什麼啊,有事兒嗎一會兒?”李萬縧疑惑道,審珮很少催他吃飯,這話說得好像他是李萬縧的母親一樣,以前上學老遲到,因為他吃飯太磨蹭了?。他就說媽你別催我,越催我約慢。
“我有事。”審珮說,在那時?李萬縧還沒?注意他說的是我有事,而不?是我們有事,他只顧著吃飯,按審珮說的扒飯再?快點罷了?。等他吃完,他一抹嘴,說:“行了?,走吧。”
他看?到審珮沖了?招了?招手,李萬縧不?明所以地朝他靠近,以為審珮要跟他說什麼密室的線索,等他和審珮靠得足夠近,他看?到審珮突然抬起手,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李萬縧只是呆愣著,審珮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好像他們的關?繫有多麼融洽似的,突然間審珮扼住了?他的喉嚨,另一隻也抬了?上來,同時?用?力,李萬縧聽見自己的頸椎發出了?斷裂的咔擦聲,他心想,壞了?,我怎麼招惹到審珮了?。
他幾乎是倒在了?審珮的懷中?,馬上就斷了?氣?,脖子被這樣扭斷,李萬縧不?可能還能活著,審珮沒?有去試探他的脈搏。他把李萬縧的屍體拖到一邊,免得擋住進出的路,他在那兒就像棵歪脖子樹,栽在門口。審珮走進屋子裡開始吃飯,他看?到盒飯裡的是紅燒雞塊和柿子炒蛋,覺得李萬縧菜選得還不?錯,挺符合他的口味。除了?李萬縧,一會兒他還要再?去殺一個人。要不?是羅雲道向他承諾,他們在這裡“自殺後?”進入的懲罰密室,會是同一個,而不?是之前的那種懲罰密室,為每個玩傢俬人訂制,而且這個團體懲罰密室和密室的本質有關?,否則審珮也不?會這麼配合。李萬縧是個難得能看?順眼的隊友,他這樣的家夥獨自進懲罰密室,必然有出無進。他殺人不?是為了?給自己找麻煩。
如果羅雲道欺騙了?他,那麼脖子變成這樣的就是他了?,雖然有點難度,但不?是做不?到,除非羅雲道能一輩子躲在密室裡。再?說這樣欺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審珮想象不?到,羅雲道幾乎沒?費什麼勁就把他說服了?。
“在真?正的現實中?也許陳思航仍然活著,我們也一樣,只不?過意識被困在了?密室之內。你自己也很清楚,你能夠再?次在密室中?碰到陳思航的機會並不?高,就算你能度過上百個密室,你和他相處的時?間加在一塊都比不?上真?正的一天。還是你打算一輩子都不?離開那個有陳思航存在的密室?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擺在你的眼前,即使你不?加入我們,這個計劃仍然會進行。我和方青他們都將在今晚進入懲罰密室。”
“另一個人不?用?我處理嗎?”
“梁丕會辦妥的,你只需要殺死何知君與李萬縧,別讓他們感受到太多痛苦。”羅雲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