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冷風隨蓋竹掀起撲面而來,模糊了蒼老的面容。老頭熟練地用夾子挑了四個最大的包子,裹著層薄紙遞來,堆起笑容和藹道:“小心燙,慢點吃。”
謝信和洛星然對望一眼,神色未變。他付了錢,洛星然捧著包子看了看,和昨晚出現在老太太房裡的紙紮沒什麼兩樣,他又看向老頭稱得上燦爛的笑容,不光下不了嘴,胃口也全無了。
腦後的散發傳遞來輕微的拉扯感,他偏過頭,謝信正為他束發,動作還算利索。
等頭發變得規整,他伸手向後摸了摸,碰到發髻上一根多出來的發簪,手感似石不似木,又去掏他身上的鏡子,“昨晚做的就是這個?”
不用親眼所見,光是摸也能感知一二。
它的做工稱不上精巧,有些地方磨得凹了一塊,就連普通地攤都不敢擺出來忽悠人,出自誰的手一目瞭然。
謝信制止了他,有些鬱悶地解釋道:“做得不太好。我只會揮劍,力道控制不精準,以後做更好的給你。”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昨天那碗粥我都能喝一半。”洛星然抬起右手,一把抽出謝信腦後地木簪躍躍欲試:“去那塊石頭上坐著,也讓我試試。”
老頭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逐漸明白過來,“原來你們是道侶啊,我還以為是兄弟。”
洛星然已讀亂回:“孩子都八個月了。”
老頭駑鈍道:“……啊?現在已經,做出那種藥了嗎?”
謝信瞬間變了的目光向下掃去,還沒落到肚子上,臉頰就被捏著抬了起來。
青天白日,洛星然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彎著眼睛,圓潤的指甲在他唇角蹭了蹭,“別亂動啊小道君,你這樣我很不好操作。”
老頭乍想起了什麼,眉飛色舞道:“嘿。不瞞您說,我們這兒也算是人才輩出,前陣子李二狗家孫子測出了天賦,被個宗門世家帶走了,這不,連同一家七口都飛黃騰達了!”
一人得道雞犬昇天,沒什麼奇怪的。怪就怪在老頭說得盡興,提到了一個地方。
洛星然動作慢下來:“花祠?”
老頭點了點頭:“咱們鎮後山腳下有個花祠,一向是用來祭拜紅花娘孃的。據說李二狗七年前就是去那兒掛了個姻緣牌,這才喜得貴子。今個老王家娶媳婦,這會兒一群人熱熱鬧鬧的,正要去求拜呢!”
紅花娘孃的形象不少見,在幾十年前尤其受百姓追捧。
這尊女神意味著“生育”,放在人口銳減後的短缺年代,家家戶戶都急盼著孩子的出生,因此哪怕大戰剛結束吃不起飯,無極的人口出生率也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與現代送子娘娘不同的是,這位紅花娘娘設定上長著正反兩副面孔,一男一女兩性共生,沒後腦勺。
傳言若是小孩出生耗費的時間太長,産娘就會拿個紅花娘孃的木偶在産婦肚子上滾一圈,裡頭嬰孩一受了嚇,便很快能呱呱落地了。
怎麼滾也有說法,若想要個男孩,就最後長著男面孔那面貼肚皮。反之想要個女孩,就最後用女面孔貼肚皮。
這種方法沒什麼依據,但不知怎麼衍生出了新的職業——專門滾木偶的巫婆婆。
有的人打著靈驗旗號招搖撞騙,反正産婦生下來不是男就是女,只要蒙對一回,名號就能打響出去,與擺攤用套話算命可謂一脈相承。
知道了花祠的大致方位,洛星然和謝信就往鎮後的山腳走去。
老頭說王家在這兒祭拜的訊息不假,遠遠就能瞧見一輛紅轎立在山下,幾個頭發花白的男子正忙著沖山中神靈點香——將香插在轎子上抬進花祠,若中間不滅,證明這場婚事是受紅花娘娘照拂的。
百姓講究的東西很多,怕犯了忌,洛星然沒往上湊,打算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跟著。
但當轎子起步時,他就發現有不對的地方了。三根香立在轎明並未點燃。
抬轎子的男子走得穩重,提著竹籃的婆婆用古怪聲調唸了句“樂起”,後頭跟著的人便重新敲鑼打鼓起來。
她將籃上紅布掀開一角,伸手一抓一揚,白慘慘的引路錢漫天飛舞,在灰濛一片的天色下無比陰間。
“這哪是結婚,說送葬更合適些。”
洛星然避開迎面刮來的錢幣,道:“老太太昨晚親手做的花籃,放到早上就能認成她閨女做的。這鎮上的年輕人估計全沒了,剩下老一輩的人白天記憶淩亂,認知還有問題,晚上恢複正常,所以她會才讓我們天亮了就走。”
他們潛意識知道孩子們回不來,喜事一趟趟的辦,全在悼念。白天下地做活也因此拖沓不成,一個個瘦骨嶙峋,估計家裡存糧早就見底了。
花祠建在一個天然的溶洞中,高數十尺,一旁的千年古樹被密密麻麻的木牌和紅綢壓彎了腰,謝信掐訣在兩人身上施了障眼法,一同跟在人群後混了進去。
在潮濕的環境中,木頭和銅制的雕塑都不易養護,溶洞中的紅花娘娘是一座石像。
它屬於男性的一面向前,雙目微睜,氣度恢宏,臂彎裡抱著的稚子哇哇大哭,眉心被點了一抹賜福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