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5章 85、他的心髒
離開洞府,才知道原來現在是夜裡。
這是謝信過去居住的地方,被薛松在外設過探勘類的陣法,導致謝信重生後無法回來。
他上一世不常睡覺也不用吃飯,原先床和桌子都是用竹或木隨便拼湊的,後來承悅星君以修行有益為由特地為他尋了一塊玉石,才有瞭如今看似奢華的內裡。
不過說來,承悅星君名下的門內弟子不多,在他們出宗立府時皆送了賀禮。
這位長輩嚴慈相濟,總會尋弟子最缺的點來針對性地贈物,給謝信的是滋養玉石,給薛松的則是一株能看家守門的靈植。
那靈植養得好也能成為兵器,雖與神意門更貼,但論稀缺程度遠高於玉類。
可惜薛松心中的妒在婻楓謝信入門的那一刻起就盤踞生長,以恐怖的速度吞噬了他,以至於他一向認為那靈植是承悅星君隨手從庫房裡挑的,而給謝信的則是親自去秘境中採集的,為此扭曲了好長一段時間。
比麻木更可怕的是妒忌。
洛星然換了衣服和鞋,與他順著山間層疊的竹林往下走。
白色的霧彌漫四周,貼著臉頰卻不顯寒涼。一撮暗影忽地自不遠處奔過,他循聲望去,原來是一隻正要歸巢的鹿。
“我原先會在這邊練劍,不過竹長得快,留下什麼痕跡也很難尋見了。”
謝信與他講著上一世的事,聲音在林間清晰回蕩。偶爾遇到印象不深的地方,便微微蹙著眉,將話題一帶而過。
他忘記自己被承悅星君點走時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情了,因為從小與父母接觸不多,對修仙的概念也不明確。
那時候他經常挨餓,只想要一處能接納他並為他提供食物住處的地方,所以對韓家人談不上怨也談不上恩,在他眼裡,他所做的活足夠抵得上一兩個饅頭錢。
因此,在旁人眼中登天的資格在他面前不值得一提,哪會有食不飽腹的人去渴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呢?
這點洛星然深感贊同。
快餓死的人很難想要知識的累積,他們更多會覺得命運的不公。
他不知道謝信有沒有過這種想法,但無法否認的是,他曾無數次地幻想自己有一對愛他的父母,不求大富大貴,能像對面同樣破敗的舊樓裡一同點蠟燭唱生日歌的一家三口就好。
“我小時偷過東西。”
謝信的話打斷了他的追憶,覆有劍繭的拇指輕輕摩挲過他的指節,將他從封存多年的遺憾中拽了出來。
“百年前武陵源也不如今日繁華,貧窮是凡人最大的苦難,到了冬天若是家中沒有炭火,很難才能熬過去。”
富人家的孩子撒歡玩雪,窮人家的孩子則苦惱於雪天會耽擱他們做工。窮即原罪——無論在哪個世界,這都是一成不變的真理。
這番感慨出乎意料地有了上一世謝信的影子,或許是經歷了毫無希望的顛沛流離,所以他對承悅星君給予的教育毫不排斥,才會成為後來那位濟困扶危的道君。
“那時候還沒遇到韓家人,甚至因為過於瘦小,我連替人跑腿的活都接不到。有一天冷得受不了,我去偷了一家茶苑桌上剩下的茶,很苦,那種滋味至今我還記得。”
謝信並不為自己在他人口下撿食而感到羞恥,但他還是去看了洛星然的神情,見對方面色平靜始終未變,才自嘲般地笑了一聲:“不過只喝了一口就被店家抓住了。他手裡拿著收洗茶具的盆,直接砸在了我的頭上。”
洛星然嘖一聲,“你是傻子嗎?他打也不知道躲?如果是我,我就摔了他的壺再跑,讓他事後被掌櫃揍去。”
謝信想象了畫面,由衷道:“如果那時便認識了公子,我興許會學著野蠻一點。”
洛星然:“……”
你罵誰野蠻呢!
“在那之後似乎有人替我說了話。但我年歲尚小,忘了為我出頭的是什麼人,具體發生了什麼也記不清楚。也可能是被打懵了,甚至看不清對方相貌,這麼久過來想必早已物是人非,無從追溯了。”
月光照不進林間,盡數被遮擋。
謝信伸出另一隻手,替他撫去肩頭狹長的竹葉,見他沒好氣地拍開自己,神情有一瞬地茫然,很快又反應過來,唇邊溢位些許笑意。
“野蠻在妖修中是誇贊的詞彙。妖修崇尚極具破壞力的東西,就像人類中總是極具智慧的人備受尊重,獸群裡誰的力量夠強誰才能成為首領。”
洛星然耿耿於懷:“正所謂是人說人話,是狗說狗話?”
謝信直勾勾地凝望過來,他的眼睛像沒有波瀾的死河一般妖異,“公子不也如此?分明心不在合歡宗,卻偏要用合歡宗的觀念來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