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如柴的人影將燈籠丟進火裡,一縷黑霧順著飄去,瞬息將它的銅絲架吞吃了幹淨。
“湯雪,果然是你……”羅老爺看見那片疤,認出了來人。他將佛珠套到小小姐腕上,抖著唇道:“當年我知曉你去了樂坊,卻沒再找你麻煩。如今你便看在那時的份上,把玲玲放了吧,啊?”
“我阿爹死了,阿孃也死了。”雪姨走近他,“我阿姐為了護我,替我撐起了屋子裡燒斷的房梁。她也不過十四歲大,死之前還要安慰我說沒事的,一定會有人來救我。”
羅老爺張張嘴,老淚縱橫說不出話。
雪姨道:“你知道在樂坊會經歷什麼,我這一張臉毀了,時時事事遭人排擠羞辱,變得自卑,覺得自己各方面不如人,不也是羅老爺所希望的嗎。”
“都是他……都是他把你放進來!”
“到這種時候你還在怪他人。”雪姨看了看頭這條金線木做的平梁是從外地專程運回來的,羅老爺對小小姐的疼愛之情絲毫不作假,若是它掉下來,羅老爺可也要撐好了。”
隨第一聲雞鳴,雨聲暫歇,被黑夜覆蓋的火光蹤影全無。
黑貓吃飽後就窩在樹上開始睡,耳朵時不時動一下,一隻爪子毫無形象地從樹梢間垂下來。
謝信就地盤坐,靈氣環繞周身。
他穿著一身黑衣,清冷的氣質同這略顯荒蕪的矮坡格格不入,卻又恍若渾然一體,眉目沉靜得如同封了無數流逝的光陰。
幾息過後,黑貓睜眼伸了個懶腰:“喵嗚,老太太的氣味消失了。”
謝信說:“人向來都是深思熟慮的,她自然也有她的想法。”
黑霧抖去身上的水,回到了他的影子裡。
遠遠看去,羅家已是一片廢墟,坍塌的磚瓦與焦土混作一團,分不清原先都是什麼材質、什麼作用。
眼看第一縷晨光就要自地平線躍出,一抹窈窕身影忽而飄過來欠了欠身,十八九歲的臉一半容顏明媚,另外半張則盤生黑紅鬼紋,表層透著隱隱流沙質的暗光。
“小黑公子,貓貓。”
雪姨將自己的身體留在親手點燃的大火中,為她僅有的一世劃上永恆的句號。她醜陋的疤痕變化作與洛星然定下的契約紋,破繭成為迤邐的風景,鬼魅為其平添了一抹神秘又奪目的危險氣息。
謝信也沒料到她會直接變回年輕的模樣,神色古怪了一瞬,還是將事先準備好的油紙傘遞了出去:“這是湛晃之提前準備的。上屬陽下屬陰,平日裡傘不離身,去哪都帶在身上,更具體的等見到他後你親自去問。”
雪姨點了點頭,雙手將傘接了過來,“多謝公子出手相助。我家事已畢,現在便回湛公子身邊嗎?”
謝信頷首:“拍賣會就在明天。你早些過去,湛晃之說不定有事交付與你。”
“是。”
傘被撐了起來。
雪姨纖如柔荑的手抓著木做的傘柄,被映紅的鵝蛋臉微微揚起,看著紅傘上方的花紋,眼中恍有淚光:“……好漂亮。”
這一笑起來,還真有股“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分”的韻味,驚得黑貓瞳孔地震,貓嘴呆呆地流出一道哈喇子:“……你原來是個大、大美女嗎?”
脫離了肉體凡胎,便不用擔心雪姨跟不上速度。
謝信先照原定路線去了合歡宗,處理完事後才進入武陵源,感知到洛星然正在外頭忙別的事,便先去客棧裡等著。
未經允許擅闖房間,對比起另外兩個從容自得的家夥,雪姨收好傘,挑了個角落蹲下了。
她還不習慣能飛在天上的無重感,總覺得一口氣就能將自己吹得無影無蹤,要不是顧及形象,巴不得往床底下鑽。